命運多舛的大姐



我兄弟姐妹四人,大姐居長,我則最小。“長姐如母”,她對弟、妹,尤其是我這個小弟,真是嗬護有加。有一件事一直記憶深刻∶上中學時喜歡看籃球比賽,有一次國家隊耒比賽,我準備次日一早天不亮即去排隊買票,怕睡過頭,讓大姐到時叫醒我(她睡眠不好,醒得很早)。不料次日醒來天已大亮,而大姐並未叫我,我趕緊穿好衣服出門,打開大門,卻見大姐站在門口,見了我向我霎著眼睛,笑吟吟地遞過兩張票來∶原來大姐不忍心叫醒我,自己去把票買來了。由於匆忙出門,忘了帶鑰匙,那天是星期天,大家起得遲,大姐怕驚動大家,一直站在門外。這使我十分感動。

   大姐不但在生活上關心我,對我的品德、學習也要求很嚴。我初中上的學校校風不好,我也沾染了不好的習氣,成績下降,大姐力促我初中畢業後換一個中學,並督促我在暑假裏埋頭溫課,終於考上了名校上海中學。我離開上海後,大姐也經常來信勉勵,使我在以後的學習和工作中,不敢懈怠,不敢遊戲人生。
  
    大姐這樣一個善良勤奮的人,卻偏偏命運多舛。她在中學時成績突出,且彈得一手好鋼琴,寫得一筆好字, 人又漂亮。親友們都預期她將來會前程似錦。在大學裏她結識了一位女同學是地下黨員,受其影響加入了地下黨,從此改變了她的人生。上海解放後,她被調到中共華東局工作,穿起了“列寧裝”,一心一意地“跟黨幹革命”。但她的上級,一個老幹部,看上了大姐,明明鄉下有老婆,卻死纏著大姐,遭拒絕後惱羞成怒,汙蔑大姐貪汙公款,一時領導談話、“小組幫助”……,大姐這種學生出身,沒多少社會經曆的人,那裏抗得住這種陣勢,得了精神分裂症,退了黨,被打發回家養病。
   
   過了幾年,大姐的病漸漸好了,在一個單位當職員。“是金子總會閃光”,一次全國職工業餘文藝會演,她的鋼琴獨奏獲得優秀獎,她也被調剄工人文化宮任專職演員,不久又和一位唱男高音的同事結婚,並喜得一位麟兒。記得當時我暑假回滬,飯後必拉他們“來一個”,於是由姐夫獨唱、大姐伴奏的“連斯基詠歎調”,便響徹我們這個小小的客廳,使我們陶醉在音樂的海洋中。這是大姐生命中最幸福的幾年。可惜命運之神並沒有放過她。文革中姐夫由於會組裝收音機,被誣為“偷聽敵台”,連遭拚鬥,一時想不開而自盡。收到大姐的信時我正在北大幹校,自己前途未卜,聞此噩耗,心緒難平,記得那天夜裏一個人在外麵坐了半夜。那晚月亮很好,月光似水,灑遍我身, 卻難撫我心。 
   
   屢遭不幸,大姐心情更加抑鬱。後來經人介紹與我現在的姐夫結婚。他是個好人,但為人木訥,又口吃,大姐的兒子同他常有矛盾,大姐夾在中間,心力交瘁。有一個時期發現便血,大姐是離休幹部,醫療關係在華東醫院。這個醫院號稱高幹醫院,醫生眼界很高,見多了大幹部,像大姐這樣的小幹部哪裏放在眼裏,連指檢也不做, 就說是痔瘡,開點藥打發。等到確診是腸癌,已經晚了。大姐隻活了63歲就結束了生命。當時我正在美國工作,想到一輩子受大姐這麽多照顧,卻無法見大姐最後一麵,真似萬箭鑽心,欲哭無淚。
   
   有人說命運是公平的,一個人的一生是會平衡的∶前半生很不順利,後半生往往會轉運;前半生很順利的,後半生倒很可能會遇到倒黴的事。然而命運為何對大姐這樣不公平?為什麽這樣一個善良、溫柔,樂於助人, 對別人連一句惡言也沒有的大好人,卻疊遇災難? 她到底得罪了何方神聖?
   
   大姐的骨灰,遵照她的遺願撒在了大海。她沒有在這個世界上留下墓地,隻留下一片空白---一片清白。想念大姐時,我會放一曲她愛彈奏的“牧童短笛”,靜靜地坐一會。 
  
   我相信天堂是存在的,大姐一定在天堂裏,天空中無數繁星中有一顆就是她。她還在像以前那樣注視著我,向我霎著眼睛,使我即使走到了人生的邊緣,仍然不敢懈怠,不敢遊戲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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