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一回我上班的時候遛出去買菜，我就再也不想周末去擠糯米了。
好清閑。根本沒有那種＂早上出門是新衣服，晚上回家都磨破了＂的感覺。三三兩兩幾個人，稀稀拉拉地分散各處，車子隨便推，沒人擋路，也不用擔心擦到別人。我懶得背，就把包放在車上，敞著口，裏麵手機在放歌曲，真有人拎跑了我也聽得見。正挑著菜呢，有人輕輕拍了拍我肩膀，是旁邊整理蔬菜的大姐，一刀齊的短發，很瘦，圍著大圍裙，友好地衝我笑著，指著我的包，生硬的普通話叫我背上，萬一被偷了，不好。我嘴裏應著＂沒事＂，笑了笑，還是順從地背上了。
那邊一個三十多歲的年輕男人高聲談笑著，看樣子是個老板，因為他總能在不同的檔口自由穿梭，忙時幫忙殺魚，閑時就在門口人參櫃台站站，或者跟保安聊幾句，看往來人流。他也不穿胸口印著超市名的桔紅色T恤，一條牛仔褲，屁股後麵繡著巨大的名牌logo，不知道是不是A貨。
此刻，他周圍的人都哈哈笑著，倒不象是討好，就聽他說：＂我要是個女的，就專門找老頭子，把他錢都搞過來。。。。。＂
已過了午餐時間。我轉到幹貨那邊，一個精瘦的小個子男人在吃飯，拉開的三級梯子上擺著一碗湯，好象還有塊大骨頭，飄著幾絲紫菜。這肯定是菜場為員工準備的大鍋湯，象我們那時候大學的免費湯一樣，隻不過我們飄的是番茄，而且是清湯，沒有骨頭和雞架。可那時候，對很多人來說，也是救命湯了。人少，靜，平時從沒注意過的，天花板裏麵還有音樂的聲音流瀉下來，都流行說唱麽，＂千萬別對我發誓，我怕你，遭雷劈。。。。。＂吃飯的男人嘴角往上翹了一下，又扒下一大口。
海鮮櫃上，我從來都是君子遠庖廚，＂大姐，你能幫我拿幾隻螃蟹嗎？＂＂幾隻？＂＂六個好了。多謝。＂她們未必比我大，出來都是為了掙碗飯，不容易，我隻不過衣著光鮮罷了，沒什麽好嘚瑟的。想起上次在肉部，一個中年女人要一條裏脊肉的上半部，而那些是整條賣的。賣肉的男人解釋說不行，女人反問為什麽不行，她就要那半邊。幾句話不投機，女人突然暴怒，大聲斥責起來，白色的珍珠項鏈幾乎要在她脖子上彈起，揮舞著手中滿是logo的名包，＂你算個什麽東西！你算老幾？顧客就是上帝知不知道！你一個打工的，我告訴你，我去找你老板，我讓你老板開除你！＂她的聲波象原子彈，迅速在她四圍炸出一圈空場。她嘴裏開始不幹不淨，賣肉的頂了幾句，幸虧不是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怎麽就想不明白呢，一大把年紀，打人莫打臉，這麽個罵法，人手裏有刀啊，你就能保證你的骨頭比豬硬？女人叫嚷了半天，沒見老板來，也不象國內有人上來解圍勸架或者添油加醋看戲不怕台高，似乎無趣，走了。人群也不看她，自己挑自己的菜。我心有餘悸走到櫃台前，對裏麵男人說，等會兒老板要真來了，我給你作證。男人還算平和，說隻要老板同意切，我怕賣不出去嗎，真是的。
可是我父母來了以後，作為他們唯一的娛樂活動，每周末逛菜場買菜又成了固定節目。
相對而言我就很清閑了，閑遊浪蕩的。那天一個脆生生的聲音問哪裏有蔥油酥，我正好知道，回頭叫她跟我來。這個是台灣鹵肉飯的必備調料。她果然來自台灣，很驚訝我居然知道這個，跟我大講特講，強調又強調一定要紅蔥，以及什麽時候放最好。最後，OK，bye，碰到你很高興。生活多美好。另外一次，一位黑人兄弟在我身邊吹口哨，這是他們打招呼的方式，“Do you know Jasmine tea？”我當然知道。帶他繞了個圈，有兩種包裝，袋泡茶，100包，5塊錢。他認識其中一種，拿了那包茶就去付錢了，“Thank you，Miss。”
我去挑水果。一個小女孩哭兮兮地指著鴨梨要爸爸買。我說這個庫爾勒香梨也好吃，很甜，就是小。年輕的爸爸討好似的望著女兒，阿姨說那個好，要不然我們買那個吧。坐在水果攤邊手推車上的小弟弟拍打著橘子，似乎奮力地想從網眼裏摳一個出來。他媽媽拎了條魚過來，寶寶你在幹什麽呀？我說他好像喜歡這個橘子。哦，那我們買一袋吧。咦，這怎麽裏麵有一袋呢。哈哈，肯定是他推下來的。那邊龍眼現紮現包，都是一大袋。我對手腳伶俐的小夥子說，可不可以少包一點，家裏隻我一個人吃這個，多了就壞了。小夥子拿起一枝，哢哢哢剪刀剪下幾節木棍扔箱子裏，兩手捏住塑料袋的兩頭在空中蕩了幾圈，打一個結遞給我。
結賬的時候照例大排長龍。台子邊擺滿盒裝點心。我一眼看到方盒子元朗牌蛋卷，某位大神文中的偷腥罪證，不禁莞爾。那邊一個收銀，30多歲又清秀又苗條，可是一臉的苦大仇深，被生活壓榨得毫無生機。而我排隊的這個胖妞卻越幹越有勁了。當初她剛來的時候，什麽都不懂，蔬菜和醬油亂七八糟地塞進一個袋子裏，而且多多益善，可以省袋子。收了我的信用卡還要核對ID，防賊似的，我簽完字，她幾乎叫起來，“我們需要簽名。”“這就是我簽名。”我笑笑的，知道她還有句話生生咽下去了，“我們需要簽名，誰叫你這麽鬼畫桃符。”這小胖姑娘看著還不到20歲，想必是依親的，似乎不太會英語。可是顯然，沒有什麽容易錢好掙，她紮紮實實往這一站，過五關斬六將這些活計也都拿下來了，而且輕鬆自如。但願她有光明美好的未來。
一抬頭，對麵牆上貼著一張A4紙，毛筆寫著，“招長工（full time）一名，短工（part time）兩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