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躺著的日子裏,婆婆和媽媽陪我聊天,說起以前的事情。
婆婆生我老公的時候,是在大冬天的晚上十二點。婆婆凍得發抖。公公就去醫院的鍋爐房,燒鍋爐的工人已經熄了火,準備下班。公公就給他遞上煙說,老婆今天生孩子,太冷了,能不能再燒一把火?
和婆婆同一個病房,有一個產婦,她的老公半夜裏幫同屋的人把孩子從嬰兒室裏偷出來看。他對我婆婆說,嬰兒室裏就你兒子哭得最大聲。我婆婆就把兒子暖在被窩裏,他就不哭了。
我公公那時候在外省工作,而婆婆的產假隻有五十八天。第五十九天,她開始上班,單位離家很近。每當她抽空回家,她兒子都在嚎啕大哭。
婆婆說,我老公從小就不願意一個人待在家裏。有一次,鄰居跑到婆婆單位去說,你兒子在家造反了。婆婆趕快跑回家,原來她把他一個人鎖在家裏睡覺,等他一覺睡醒發現沒人,很害怕,就找了根木棍,一邊把玻璃打碎,一邊哭著要爬出來。
我婚後,婆婆對我很好。比如,她很快發現我貪財,她就常給我零花錢。從旅遊到添置家具,甚至是買孕婦裝,多則一兩萬,少則幾千。我很快也發現,公公對子女的疼愛,是有條件的,要求對他孝順,聽話。而婆婆則是,隻要她兒子過得好,她不在乎錢財,也可以放下尊嚴,對我很是放縱。
我婆婆在十二,三歲的時候,就父母雙亡,一個人帶著兩個弟弟生活。她卻幾乎沒有說過那些不容易。
我的兒子剛剛從新生兒科抱回家的時候,有時候會突然大哭。媽媽就安慰我說,我小時候也是那樣的。也是冬天,爸爸媽媽帶著兩三個月的我從縣城回到工作的鄉下衛生院。晚上我突然大哭,就好象被針紮了一樣。天特別冷,又沒有暖氣。爸爸媽媽兩個人就把被子頂起來,把我放在裏麵,然後翻來覆去地檢查我的身體。
等我稍微大一點兒,爸爸一側背著出診箱,一側背著我,翻山越嶺去出診,有時候忘了帶奶瓶子,就問老鄉要幾個雞蛋,把蛋黃和糖攪在一起給我吃。我媽媽出診的時候,背的是小我一歲的弟弟。
我的弟弟從小患有高燒驚厥症。稍微有些發燒,就開始抽搐。以前父母說為他如何擔驚受怕,聽著也不以為意。直到最近,我自己養兒,如驚弓之鳥。
那次兒子嗆奶,我和老公抱著兒子跑到醫院,老公去繳費,我就抱著兒子在大廳嚎啕大哭,其實他那會兒臉蛋紅撲撲的,睡得正香。
多少年來,我一直埋怨我爸爸重男輕女。其實,不僅僅是因為他是男孩,也因為父母難免會偏心於體弱的孩子。就連我看著大家都圍著兒子轉,都不免想起妹崽,甚至會忿忿不平。那些道理,我早知道。隻是現在自己養兒,才更體會到父母是怎麽跌跌撞撞,一路走過來。
生產後的一段時間,我怨天尤人,一直哭到生病。爸爸打電話來,歎氣說,老話說
七死八活不到頭,人一輩子不經曆個七死八活,到不了頭的。
我的女兒妹崽,我沒有敢看一眼,更沒有抱一下,不是因為我當時在產床上,被打了麻藥。而是因為我怕。我想我那個時候內心深處已經決定,看了會更傷心。我要更快地擺脫這個疼痛。
我不敢說我沒有福氣。我現在已經能笑著對父母公婆說,我現在可以給人縫被子了。當地的規矩,新婚的時候,要請人縫被子,而隻有父母,公婆四個都建在,並且生了兒子的女人才有資格給新人縫被子。我們單位幾百號人,有這個資格的女子也就那麽幾個。
那時候,我對好友說我生產的事情。好友說,你怎麽像文藝女青年一樣?難道不是嗎?我在很難過的時候,就想著,寫這文字,然後,“收淚即長路,援筆從此辭”。
我也有個很好的托辭,我還有生而為人的責任要盡,父母公婆,家庭社會。所以要笑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