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使用現代漢語這個有爭議的概念
― 對「史實並不否定普通話就是漢語」一文的回應
為了否定這樣一個曆史事實的作用,即漢族在中國北方地區掌握政權的時間,比其他少數民族在這個地區掌握政權的時間要短,以及為了否定這樣一個論點,即普通話的形成是中國北方地區多個民族語言共同作用的結果,「史實並不否定普通話就是漢語」一文的作者提出了一種推論:
漢字在中國北方地區是個通用的文字,這和中國的其它地區沒什麽不同,但漢字卻是漢族的文字。由於作為普通話基礎的中國北方地區的方言,以漢族的文字作為載體,因而它是漢語。所以,以中國北方地區的方言作為基礎的普通話,也是漢語。
這種推論其實並不符合事實。事實上,任何語言都包含著口語表達和文字表達這樣兩個部分。因此,即使中國北方地區的方言都可以用漢字來書寫,我們也不能排除這種語言的語音和口語表達的部分,有來自於漢族以外的其他少數民族的可能。
清代學者陳邦彥在《禦製康熙字典序》中有兩段論述,非常值得我們去思考:
古文篆隷隨世逓變,至漢許氏始有說文。然重義而略於音,故世謂漢儒識文字而不識子母。江左之儒識四聲而不識七音。七音之傳肈自西域,以三十六字為母,從為四聲;橫為七音。而後天下之聲,總於是焉嘗考。……
自說文以後,字書善者於梁;則,玉萹於唐;則,廣韻於宋;則,集韻於金;則,五音集韻於元;則,韻會於明;則,洪武正韻;皆流通當世。衣被後學,其傳而未甚顯者,尚數十百家。
這段文字說明了這樣一些事實:
1. 中國的古代文字在漢代許慎所著的《許氏說文解字》(成書於公元121年)中才有了說明。然而這種說明,僅對文字的詞義作出了解釋,還不能確定其發音。
2. 中國古代的拚音文字來自於西域地區。
3. 在中國古代對文字的發音作出說明、並流傳和通行於當時的典籍中,也包括了互
相對峙著的南方漢人政權宋朝和北方女真人政權金朝的典籍,以及後來蒙古人政權元朝的典籍。
《康熙字典》作為滿清王朝官方的典籍,參考了幾乎所有的典籍。其中也包括了
金朝和元朝的典籍,如金代韓道昭的《五音集韻》(公元1212年)、王文鬱的《新刊韻略》(公元1227年) 、張天錫的《草書韻會》(公元1229年)、以及元初黃公紹、熊忠的《古今韻會舉要》等等。作為女真人和蒙古人的後裔,康熙皇帝盡管任命了一些漢族官員來編篡這部字典,這些漢族官員也決不可能置金和元的典籍於不顧,而去編篡一部“漢語字典”。
從語音規範化的曆史事實來看,當今普通話以及中國北方地區的方言中,絕不可能不包含北方少數民族語言中的語音。然而,在那位化名為“京師漢儒”的學者的眼裏,普通話以及中國北方地區的方言中來自於漢族以外的其他少數民族的部分,卻僅僅是為漢語的豐富和發展做出的貢獻。這是不是有點兒太霸道了?
其實,我們今天所用的中文簡化字是否全都是漢字,這也是有爭議的。
1964年公布的《簡化字總表》共收錄了2274個簡化字,以及訁、饣、糸、钅等14個簡化偏旁。這些簡化字來源於楷體化的草書、古代文獻中的俗體字、筆畫簡單的異體字、古字、假借字和當代人的創造字。其中,古代文獻中的俗體字和筆畫簡單的異體字,是否完全來自於漢字,是非常值得推敲的。
曆史上異體字大量出現的時期是南北朝(公元420~589年)時期。南北朝時期,北朝的政權依次是北魏、東魏、西魏、北齊和北周,南朝的政權則依次是宋、齊、梁、陳。在這一時期,始於漢代的造紙技術已經得到了普及。這就使處於社會中下層的官吏、武士、以及庶人,也可以和士大夫們一樣,使用比較便宜的紙和毛筆來書寫。在這種背景下,楷書、行書、草書等字體,也就在這一時期,從漢代的隸(隸)書中產生並發展了起來。北朝的碑刻書法,以北魏和東魏的碑刻書法最為精彩。其代表作有《張猛龍碑》、《敬使君碑》、《鄭文公碑》、以及碑帖之中的代表作《真草千子文》,等等。北魏的皇室多為鮮卑族,而北魏後來又分裂成東魏及西魏。盡管鮮卑族的皇室和貴族們接受了漢文化,但鮮卑族的語言與漢語之間畢竟是有差異的,所以,那些出自於北朝的異體字,就很難說不是為了彌補這種差異而產生的。隨著南北朝時期大量人口由北向南遷移,最先出現在北朝的楷體字也逐漸南行,並把北方的一些異體字也傳到了南方。而這些來自北朝的異體字,到底算不算漢字,現在恐怕也沒有人能夠說得清楚了。
許多文獻都認為俗體字大量出現的時期是宋元兩代,如劉複和李家瑞的《宋元以來俗字譜》(1930年)和錢玄同的《簡體字譜》(1935年),但人們卻往往忽略了一個事實,宋、遼、金和西夏曾經在曆史上同時並存,而遼、金和西夏又都頒布過通行於其統治地區的文字。
契丹人建立的遼朝(公元916~1125年)曾先後頒布過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公元920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曾下令,由耶律突呂不和耶律魯不古參照漢字而創建契丹大字。
契丹大字約有三千餘字。從出土的契丹文哀冊和碑刻來看,契丹大字是一種表意方塊字,其中還夾雜一些直接借用的漢字。契丹小字相傳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弟弟耶律迭剌根據回鶻文所創建,其年代略晚於契丹大字。契丹小字為拚音文字,約五百個發音符號。契丹文字頒布以後,曾立即在遼國境內使用。金滅遼之後,契丹文字曾繼續使用,直到金章宗明昌二年(公元1191年)被廢止,前後共使用了271年。
契丹人建立的遼朝(公元916~1125年)曾先後頒布過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公元920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曾下令,由耶律突呂不和耶律魯不古參照漢字而創建契丹大字。
契丹大字約有三千餘字。從出土的契丹文哀冊和碑刻來看,契丹大字是一種表意方塊字,其中還夾雜一些直接借用的漢字。契丹小字相傳為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弟弟耶律迭剌根據回鶻文所創建,其年代略晚於契丹大字。契丹小字為拚音文字,約五百個發音符號。契丹文字頒布以後,曾立即在遼國境內使用。金滅遼之後,契丹文字曾繼續使用,直到金章宗明昌二年(公元1191年)被廢止,前後共使用了271年。
黨項人建立的西夏(公元1038~1227年),在立國之前(公元1036年)就創建並頒布了西夏文字。西夏文字是由夏景宗指派野利仁榮仿照漢字而創建的。
公元1138年,金熙宗完顏伕根據契丹大字和小字的製度,在原有的女真文字基礎上,進一步創造了女真大字和女真小字。
女真文字的筆劃很少,字形結構既像簡體漢字,又像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它的筆畫橫平豎直,拐直角彎,有橫、直、點、撇、擦等筆畫之分,與漢字差不多。在字體上,女真文字也有篆、楷、行、草的分別,但最常用的是楷體字。在書寫格式上,女真文字通常也是由上往下書寫,從右向左換行。從本文的第三個附圖上,我們已經可以看到金朝女真文字中的數詞,如“六、二、十、一”等等,已經和現在的簡化字一樣了。
女真文字的筆劃很少,字形結構既像簡體漢字,又像契丹大字和契丹小字。它的筆畫橫平豎直,拐直角彎,有橫、直、點、撇、擦等筆畫之分,與漢字差不多。在字體上,女真文字也有篆、楷、行、草的分別,但最常用的是楷體字。在書寫格式上,女真文字通常也是由上往下書寫,從右向左換行。從本文的第三個附圖上,我們已經可以看到金朝女真文字中的數詞,如“六、二、十、一”等等,已經和現在的簡化字一樣了。
隨著中國曆史上人口的流動,上述少數民族的文字,特別是筆畫簡單的女真文字,傳入了漢人居住的地區後,極有可能逐漸地演變成了不怎麽合法的“俗體字”。而曆史上的“俗體字”卻又是今天的簡化字的一個來源,那我們又怎麽能夠一口咬定這些簡化字一定就是漢字呢?
中文中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就是中文字的拚音符號。清代的《康熙字典》用的拚音符號是切音字。細心的讀者可以在《新華字典》上每一個字的羅馬字母拚音的右側,看到這種拚音符號。在羅馬字母的拚音出現之前,正是這種切音字使中文字的語音得到了傳承。然而,這種切音字,又是從何而來的呢?或許是我孤陋寡聞,從來沒有聽說過哪位漢族學者發明了這個東西,但我卻知道清代學者陳邦彥曾在《禦製康熙字典序》中,提到過“七音之傳肈自西域”,還知道遼代的契丹小字是一種拚音文字,約有五百個發音符號,而金代的女真大字和女真小字則是依照契丹大字和小字的製度建立起來的。由此,我以為,任何人都很難斷定,切音字這種拚音符號僅僅來自於漢語本身。盡管現在在中國大陸和許多華人社區,羅馬字母作為現代中文的拚音符號,已經取代了以前的切音字,但切音字傳承中文字發音的曆史作用,卻是不應該被忘記的。
既然從語音發展的曆史來看,史實無法確認普通話純屬漢語;從文字發展的曆史來看,史實亦無法確認中文字純屬漢字;從中文拚音符號發展的曆史來看,史實亦無法確認中文拚音符號純屬漢語符號;那麽,現代漢語這個概念就是一個極有爭議的概念。
既然現代漢語這個概念是一個極有爭議的概念,那麽,我們為何不能使用現代中文這個內涵著中華民族共同語言和文字含義的概念呢?
文章發表於2013年12月30日,現代中文語法網/學術講台
網址:http://www.grammarofcontemporarychines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