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每個星期天早上我都去教堂,上免費英語課。風雨無阻。每次都能見到那個女孩,
Rose。除了老師,那還有許多輔導員之類的誌願者。除了上課,還有許多課後小組討論,由誌願者負責。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誌願者的麵孔飄忽不定,隻有Rose似乎永遠available。
Rose,人如其名,嬌豔若花。19歲,花樣年華,花樣容顏。明眸皓齒,巧笑嫣然。唇不點而自紅,頰不染而生煙。生得嬌小玲瓏,輕輕巧巧,走起路來,宛如一串琴上的音符,叮叮咚咚歡快愉悅。發式中分,服服帖帖挨著頭皮梳到腦後挽了個髻。後來知道她跳芭蕾,似乎舞者偏愛這種發型,幹淨利落。
她就讀於那個著名藤校,周末做義工。大家都喜歡使喚她,取個資料啊,複印啊,她興衝衝地跑來跑去。分小組,都願意跟她。小美人,看著就賞心悅目。
有一回老師講到Donald Trump那句名言,說叫Rose來演。Rose背對觀眾,猛轉身,右臂在空中劃一個大弧,食指直擊眾人,眼睛聚焦,眉峰微蹙,有如Trump附身,聲色俱厲:"You got fired!"大家被她嚇一跳,哈哈大笑。
還有一回,Rose提到縮寫,st. 指街道,St. 指Santa。可我一直以為Santa Cross就是一個名字,她說不是的,好多Santa的,隨口列了一串。我才知道跟我們的羅漢差不多。
再一回,我們討論一篇關於糖尿病的文章。我誇誇其談什麽1型2型,食控藥控等等,Rose淡淡地看著我,說你還挺懂的。我說那當然,妊娠期糖尿病,規定我一天測五次血糖,紮得手指上都是洞洞。這還不算,做耐糖測試,先空腹灌了一大瓶糖水,每三小時抽40cc血,被他們快整死。而且為了達到他們的指標,我整個孕期根本沒有吃飽過!
我真是喋喋不休啊。哼,不許我吃飯,我就是吃飯長大的,我吃的飯比你們……加起來吃的鹽都多!而且我還這麽,苗條,怎麽可能糖尿病?我又不吃糖。
Rose開口,我傻掉了。先天性,胰島素依賴。一天三次餐前胰島素注射。
"你怎麽發現是糖尿病?"
"就是小時候我特別容易累,無精打采,我爸媽就帶我去看,查出來的。"
"你怎麽打胰島素?"
"自己打。有時侯在食堂,來來往往老有人看。顧不得那麽多了,裙子撩起來就是一針。"Rose咬了咬牙,"不會以為毒品吧。"
"那你東西都老帶著?"
"當然。就是走哪都要背個包,也煩哦。去爬山我也背個大包。"
然後在她包裏,我第一次見到了胰島素試劑。還有血糖儀,小塊高糖高能的巧克力,方塊鹹餅幹。整整齊齊的小盒子裝著。這些東西都是她的必備。因為身體本身不能產生胰島素,而胰島素的劑量與所耗糖份相關,有可能造成低血糖,發生旋暈。她隨身的血糖儀測一下,必要的話就要補充糖份。
"你這麽多年就這麽過來的?"
"是。"
我是不是應該無地自容?怨天怨地,怎麽那麽倒黴,找到我頭上。可是她,青春年少樣樣紅,美得天使一樣,卻是一路荊棘。先不說別的,那個藤校,那麽好考嗎?她但凡稍有鬆懈,她父母家人難道會苛責她?她何嚐將自己看得不同尋常,需要特殊照顧?跳芭蕾,靠的是汗水。她堅持下來,享受美的瞬間。她又何嚐自怨自艾,積極做義工,會讓生命更有價值。
也許因為她從來如此,習慣了,這個病要伴其一生。那就讓它伴吧,不是一樣可以活得精彩。Rose,你見到她就覺得美好,陽光,如沐春風。她就是踏踏實實地過她的每一天。以最美的舞姿,在她自己的生命中,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