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巧玲瓏的女孩，純真、漂亮，聰明、可愛。她們是表姐妹，都已經研究生畢業。她們的母親是我的朋友。西西是左邊這個。
快過年的時候，湯姆接到一個陌生電話，原來是西西從日本來美國，要去波士頓參加新年音樂會的演出，途經這裏。
湯姆和我去接西西。
加州湛藍的天空下，冬天的日頭暖暖的，閃耀著變幻的七色光芒，綠草茵茵，白雪公主亭亭玉立。
西西穿了白色的、重重疊疊的、帶著好多蕾絲的短裙，還穿著高跟的白色細條編製的涼鞋。公主穿衣是不分冬夏的。
我問西西吃中餐還西餐，西西毫不猶豫地說：“中餐。”
吃完飯回到家裏，西西和湯姆坐在客廳裏說話，我準備去院子裏摘橙子，好給他們榨果汁。
西西向湯姆做了自我介紹：“我是拿日本護照的中國人。”
聽到這話，我馬上為西西鼓掌，說的真好！西西和茉莉阿姨一樣，念念不忘咱們是中國人！大家都知道，我和魯迅先生是一頭的，最討厭假洋鬼子，討厭那些數典忘祖的人。我不待見那些在美國呆了幾年，或者有了藍皮護照，就處處以美國人的身份要求自己，生怕給美國丟臉的中國種的人。
舊金山有很多中國人已經是第4代、第5代了，他們不會說中國話，但是他們還頑固地遵守著中國100多年前的傳統和習慣，他們還堅持說自己是中國人，他們還要《把根留住》。我就有好幾位這樣的朋友。我常常被他們感動的熱淚盈眶的。
西西英語嫻熟，漢語流利。我們說笑話、耍活寶，她都理解透徹，反應神速，時不時還反擊兩句，實在開心。
喝了我的純天然血橙汁，西西直呼過癮。吃飽喝足，演出開始。她先用英文唱了《泰坦尼克》的主題曲，又用日語唱了鄧麗君的歌曲。當然，她必須得秀秀她看家的才藝，彈鋼琴給我們聽。
看她那纖纖十指在黑白鍵上飛快地移動跳躍，我眼前出現了蒙太奇。我的思緒穿越到了上個世紀。
那是在日本，西西隻有11歲，她彈鋼琴給我聽，還把自己彈的錄下來再放給大家聽，問大家，她的演奏是不是很棒！
多數時候她隻是對我笑，不說話，她隻能說簡單漢語。
在日本，小姑娘會化妝可能是與生俱來的。我看她不僅把小臉抹得白裏透紅，還給眼皮上貼很多亮片片，像卡通小公主。
對媽媽的換裝打扮，她也是要參與意見的。
現在長大了，反倒素麵朝天了，大概是更有內涵了吧。
我和西西很有緣分，互相非常喜歡。她喜歡聽我講笑話，還學我說話。當時在她家裏，我老愛用四川語調說一句話：“我是誰？我又怕誰！”西西記住了，經常活學活用，變成她的經典幽默，關鍵時刻就會突然蹦出來，引起滿堂哄笑。
西西的親生父母都是中國人。
西西的親生父親有三個優點被西西遺傳並發揚光大。漂亮的臉、完美的音樂細胞和打保齡球。西西的父親曾經贏得全國保齡球賽冠軍。
西西非常小的時候，父母的生活困窘，母親會日語，曾給後來是繼父的日本人做過翻譯。
西西5歲時來到日本，成為繼父和母親的獨生子女，為了西西，他們沒有再生育。繼父非常愛西西。走路的時候都摟著她，他們一起唱歌；繼父經常和她談心，滿足她的很多願望。
我在去她家訪問之後給她的繼父寫了一封感謝的信，因為他是日本人，我用英文寫的。西西的繼父把郵件打印出來，念給西西聽，其中一句話又成了西西的流行語。
我在信中寫到：友情是沒有國界的，她像縷縷陽光，溫暖著我們的心。
西西在向繼父提出什麽願望時，就說：“父親對我的愛就像縷縷陽光溫暖著我的心。”當她要母親幫她做什麽事情時，她就說：“媽媽給我的愛就像縷縷陽光溫暖著我的心。”
西西的音樂天賦很高，就學了彈鋼琴。高中是在東京音樂學院附中上的。作為學校最漂亮的女生，又多次鋼琴比賽獲獎，小有名氣，學校就用她拍了招生廣告。每到學校要招生時，地鐵、汽車站、超市等地都貼滿了由西西代言的廣告。
西西在高中時，每年夏天都會回到北京看望親生父親。西西覺得幸福，真正回家了。她很快學會說漢語。她從不對任何外人說自己是從日本來的，盡量把自己武裝成北京女孩的樣子。我問她，中國和日本那裏好，西西毫不猶豫地說，中國！問她，那個父親好，孩子說，都好，都很愛我，疼我，但中國的父親更親！我不得不感歎，血濃於水啊。
父親帶她玩的最多的是保齡球和卡拉OK。
西西第一次打保齡球，剛開始球老是掉到溝裏去，父親給她指點，糾正她的姿勢，她就開練了。整整一下午，她不休息，一直打到每局都150、160分。這也是西西鋼琴彈的好的原因所在，她有持久的毅力，能堅持長時間的練習。這取決於她在日本所受的教育。
西西高中畢業後，果斷地向父母提出要求，去美國上大學。父母考慮她年齡小，不放心，舍不得，但西西去意已決。還不忘用我的四川話調侃，“我是誰？我又怕誰！”
考音樂學院不同於其他大學，西西在高中時就隻身來美國考試演奏鋼琴。西西毫無懸念地考上了，很快4年過去，畢業了，父母希望她回日本工作，但西西不願意，就又學了2年研究生。
西西為什麽要滯留美國而不回日本呢？
隻有我知道西西心中 的痛。
那就是她這尷尬的身份。
西西在日本，她不能說自己是中國人，同學會擠兌她。
她非常不願意違心地說自己是日本人。
西西聰明，做事追求完美，這點和日本人非常不一樣。日本人不喜歡拔尖出頭，事事隨大流。
西西問我，是不是覺得日本人英語發音特別不好聽，我說，是。西西說，我學英語按照美國人的發音說，他們就嘲笑我。你學美國話，一定要和日本人說的一樣而不能和美國人說的一樣，這不是很可笑嗎？日本人的思維就這樣。
我說，他們哪懂“行成於思而毀於隨”的道理啊。
西西是學校最優秀的學生，經常受到表揚。同學們就排擠她。西西經常參加鋼琴獨奏比賽，頻頻得獎。後來學校為西西舉辦獨奏音樂會，很多同學、甚至學生家長站出來反對；就連西西唱歌好他們也非常妒忌，她們質問西西是不是中國人，西西無奈，隻得承認媽媽是中國人。
——這些西西從來不對別人講，就連繼父和母親也不知道。
我非常理解西西。我有一個韓國朋友，她在40年前與德國人結婚，生了一個兒子，兒子在上大學時，堅決要求去美國留學，後來就一直留在美國。韓德混血的孩子在那個洋人堆裏，一眼就能識別。看不見的帷幕後麵實際上是有歧視的，孩子心中有不能告人的委屈。
美國不一樣了，美國是移民國家，各樣人種都有，平等自由，有更大的發展空間。
西西脫離了日本，來到美國，好像認祖歸宗似的，她很快鑽進了中國人圈子，她的漢語當然說的越來越好了，沒想到她是在美國完善了她的母語。
為了將來不再回日本，西西找了中國人做男朋友。在她心裏，不管自己走多遠，歸屬在故鄉。
馬克·吐溫在他晚年時寫道：“世界上沒有任何地方像夏威夷那樣使我迷戀，終身難忘。二十年來，或夢或醒，夏威夷總讓我魂牽夢繞。多少記憶消失了，夏威夷卻曆曆在目；人生滄海桑田，夏威夷卻一如既往”。
橫貫北美曠野，踏遍天涯芳草，萬水千山留下足跡，西西早已成了國際人，但她心中那個美麗的歸屬，正如馬克先生夢中的夏威夷。
日暮思歸，小鳥還巢。西西和男朋友選擇定居香港，西西開始講粵語。
西西現在擔任音樂學院的鋼琴老師，同時還簽約商演。接長不短地就去歐美、日本、南洋、中國大陸等地演出。
夜晚燈下，筆墨輕揚，給香港日文報紙寫約稿，她是報紙的專欄作家。
西西正在自己的人生舞台上，演繹著她風華正茂、紛呈多樣的精彩人生。
詩人顧城說：
“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可我想學著什麽人的樣子，揮揮手，豪邁地說：“世界是你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