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回國後,不會有機會和非洲人打交道了。誰知,前幾天我被叫去河西走廊,說是要給一群說法語的非洲學者講三個小時的中國簡史。
我打算開始講點兒人類的起源。因為這個問題容易拉近和非洲人的距離。
想象中,我先介紹完關於現代人類起源於非洲的兩個假設。然後說:無論是哪種假說,我們的祖先--非洲人的,以及中國人的--的一支,很可能曾在一棵樹上呆過。然後,想象中,我接著說,所以說我很高興再次見到大家。
然後呢,想象中,我開始講中國人的人種特征,我打算妝模作樣地找一找,然後從包裏拿出一把小鏟子,以讓他們對中國人的鏟形門齒有個更深刻的印象。幻想著此情此景,我拿著我種葡萄的小鏟子,不禁自得地笑了。
隻有一件事情,就是我深怕我準備的不夠充分,會冷場。
不過實際卻完全反了。
首先我做了自我介紹。
各位大家好。我叫關玉壘。不過這是中文的叫法。在非洲人,或者索尼克人那裏,我叫西卡.杜海。西卡,是馬裏人常見的名字。而杜海(Toure),正如大家 知道的,這是19世紀西部非洲Wassoulou帝國的創建者,他因抗擊法國殖民者而著名。在西方,人們往往把他描述成暴君或者魔鬼。故而,我覺得這肯定 是個大英雄blabla……
這時我環顧四周,好像大家都很高興。
然後,我就開始講第一個問題,中國人起源的幾種假說。我說:第一種假說,基於對基因的分析而推測,人類有近期的共同祖先,大約在7萬5千年前,有一批人類 的祖先越過紅海到達了亞洲。我正打算幽默,有個坐前排的大叔突然搖搖頭說,non,non,non,你弄錯了,人類的祖先是從美洲來的,到了亞洲,你看, 你們中國人和印第安人挺像的。
我笑著說,您把方向弄反了。
他立刻怒道,我,雖然不是這個專業的。(後來知道他是突尼斯某個大學教沙漠治理的)。不過,我對別的專業也有很深的了解,你要是要證明你的觀點,你就必須拿出考古學證據。他來勢洶洶,聲如洪鍾。
我:這個假說主要是根據基因…….
他:我看過的,那是冰河時期,所以人們能夠從白令海峽穿過,blabla…..
三分鍾……
我:我記得那個時候的紅海比現在低70米,所以要窄……
他:把你的證據給我看看.blabla…..
五分鍾……
他:blabla…..
我:…..
十分鍾…….,
我終於總結我的第一個問題:關於人類的起源,真是對不起,這個課題我會用餘生來關注的,我現在說的這個隻是個假說。
我完敗。
突尼斯大叔勉強滿意,然後打個手勢說,你繼續。
接著,我講了中國上古的神話:就和很多民族上古的傳說一樣,也有一場大洪水,不過,中國人卻沒有上帝,或者神,派挪亞方舟,或者一個大葫蘆,來拯救人類。中國人的祖先是緊密團結在大禹父子兩代…….
突然,下麵就炸開了。原來是這樣的:我在神的前麵用了個不定冠詞,表示整體中的個體,因為有的民族的傳說中,是眾神中的一個神救了人類。
有個包著頭的女子,以及兩個男子問道,神有好幾個嗎?啊?blabla……
好不容易熬過這場質疑。我接著講了中國文明的起源。並介紹說,西方很多學者認為中國文明是從商朝起源的。我認為不是,商的文字,銅器,都非常成熟了。在展 示了更早期的一些考古發現之後,我說,事實勝於雄辯。(Les faits sont plus éloquents que les paroles)。此外,關於文明的起源,西方人有自己的定義。然而,曆史問題往往牽扯著政治問題。而政治問題又往往牽扯到現實的利益。從曆史,文化上打 擊別的民族的自信,然後中獲利,是很多國家的一貫做法。那麽,我們為什麽要接受和我們這些發展中國家有直接利益衝突的人的曆史觀呢?
謝天謝地,這時候大家很安靜。接下來,我展示了一些象形字,大家居然猜對了大半。而且表示,這個有意思。
等課間休息,我擦著我一腦門子的汗,才發現,那個事先準備好的鏟子我壓根沒有拿出來。而那個剛剛憤怒的拿出一本硬皮子的小厚冊子在念念有詞,據目測是本古蘭經。
工作人員過來解釋說,說是非洲學者,其實,來的人裏麵,有很多都是各個機構的行政人員,所以水平比較參差一些。靠,也不早說。
休息後,我就講春秋戰國百家爭鳴。我說孔子.......接著就有人問,你們的宗教不能解決人類是從哪裏來的的問題嗎?我說,孔子說,人間的事情還弄不清楚,就不要問天上的事情了。他這麽說的,我從小就是被人這樣教育的。
等我講到莊子,又有人提問,如果你們遇到困難,你們向誰禱告?我說,我們靠自己解決,不禱告。又問:如果解決不了,那麽向誰禱告?我說,毛主席,你們知道吧。他曾經提倡,人總能戰勝老天爺。
這次,居然,他們表示讚同。包括突尼斯大叔在內的幾個人,表示了對毛主席的尊敬。
我繼續講到元代的時候,我提到了成吉思汗。那個突尼斯老師又打斷我,開始講“汗”,這個詞,其實是從波斯來的,以及成吉思汗有波斯人的血統。我忍了一下,終於沒有說“你又弄反了”,以及伊爾汗國和成吉思汗的聯係等等。我隻是表示,哦,原來如此啊。
等我兩句話介紹了清朝以後,我原本打算以中國古代的幾個發明結尾,不過,我覺得他們講的願望,比聽的願望強烈多了。我就說,我學習法語,本來是很想看看西 方先進的文明的。不過,卻看到西方人必然的沒落。不過這卻給了我一個認識非洲的機會。下個世紀,必將是非洲大放異彩的世紀,就像這個世紀的中國。我希望這 次不是我單方麵的講座,而是給我一個交流的機會。
那個突尼斯老師又說話了,你要是想要了解非洲,就不應該學習法語,而是學習我們當地的語言。
我想那是我最放鬆的半個小時。包括突尼斯大叔在內,還有另外幾個剛才沒有太說話的人,他們真誠提了些問題,並且闡述了自己的看法。使得我對他們刮目相看。其中絕不乏基於自己民族立場對現實和未來的真知灼見。
俯察自身,我就能理解那些因為強烈自卑而張揚的作風。
之後的問卷中,他們給我給了不錯的評價。工作人員說,他們通常給人差評的。自鳴得意之外,說實話,這未必因為我那磕磕巴巴,漏洞百出的前兩個半小時。而更因為後麵半個小時,我願意聽他們的聲音。
講完課,我打算在河西走廊到處走走。大巴車在高速公路上疾馳,遠處祁連山脈若影若現,遠近田野廣闊,草木從容。我接下來去了趟藏族自治縣天祝。那裏特產白犛牛。網上說,8月底,到11月,正是吃白犛牛的最佳時期。
幸甚至哉。寫一篇得瑟一下。
全世界的吃貨聯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