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人”記-兼看19世紀歐洲人道主義的覺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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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很早以前就聽說過“大象人”,但一直沒有時間去了解這個曆史人物的詳情。最近讀了一些相關資料,可謂不了解則罷,了解之後,其命運之悲慘,鋪天蓋地,頓時淹沒了我整個心靈。感懷之餘,不禁提筆,以此文記下“大象人”的一生,以及筆者對這個人間悲劇的一點思考。)

  

1。十九世紀的歐洲
 
人性的美與醜,善與惡,在人類曆史上的任何一個時代以及任何一個地方都並存著,然而在19世紀的歐洲,這兩者不但並存,且形成的強烈的反差,令人炫目,更令人困惑。
 
在這個時代,工業革命已到了全盛時期,人們對一個又一個的奇跡驚歎不已,發明家企業家紛紛發跡,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比想象的更為美好;然而同時,工業的發展導致嚴重的環境汙染,社會結構的大變動,失去賴以生存的土地的農民紛紛湧向城市求生,大批的廉價苦工生活在貧困線之下,處境之悲慘,令人絕望。也正是這個時代,歐洲產生了無數的改造社會的理念,如共產主義,社會主義以及廢奴主義等等,也激發了很多文學思想家們對黑暗現實的揭露,如狄更斯,巴爾紮克等的現實小說,更有浪漫主義作家雨果在這個時代寫出美醜善惡強烈對比的《巴黎聖母院》,以及他拷問人性的曠世名著《悲慘世界》。
 
如果讀者以為雨果筆下的卡西莫多是人能想象出的外貌最醜的人,冉·阿讓和芳汀的命運是人間的最大不幸,筆者將難以苟同。筆者從來認為,人的想象不管有多麽豐富,比起發生在生活中的真實來說,總是大大地遜色。不是麽?就在這個時代,在19世紀後半頁的英國,當人們在萬國博覽會上對各種人間奇跡驚歎之餘,上帝又“親手”創造了一個令人驚駭的“奇跡”:一個長得比卡西莫多更醜陋更恐怖,比冉·阿讓和芳汀的命運更悲慘的人物:“大象人”(Elephant Man)。

   

2。“大象人”

  “大象人”得名於他的外表特征:半人半象。雖然更多的特征還是人,但他畸形的身體已經遠遠地超出了正常人的心理能接受的範圍。“大象人”最初出現在公眾場合是在當時歐洲流行一度的“馬戲表演團”中。在這些表演中有一種特殊節目叫做“怪物展”(Freak Show),專門展示一般人在平常生活中難得見到的生理發育不正常的人。“大象人”就出現在這種表演中,經常還是赤身裸體地,帶給觀眾一份“難得的”驚訝和刺激,甚至恐怖。 

第一個帶著同情心對待這個“大象人”的“觀眾”,是一個年輕有為的醫生弗裏德裏克·特裏弗(Frederick Treves)。那是1884年11月的一個陰冷的冬日,特裏弗在倫敦醫院上班時,偶然看見對麵的白教堂街(Whitechapel Road)上掛了一個真人尺寸的廣告牌,上麵畫著半人半象的“大象人”,並且寫著醒目的廣告詞:“隻需兩個便士就能目睹這個‘怪物’”。他一時動了好奇心,在下班之後,獨自穿過了昏暗的街道,來到已經關閉的演藝場。他先被一個男孩帶到後台見到了馬戲團主人,然後花了一先令的價錢得到了馬戲團主任的同意,讓他獨自觀看這個“怪物”。特裏弗交了錢之後,隻見馬戲團主人把身邊一個簾幕拉開,露出一個被褐色的毯子蓋住的一堆“東西”,然後“用對狗說話的口氣”對這堆“東西”說道:“站起來”。於是,特裏弗醫生這樣寫道:“這個‘東西’慢慢地直立起來,遮蓋著他的毯子從他的頭上和背上慢慢滑下,掉在地上。此時,我看見了一個人間最醜陋的造物。在我的醫療生涯中,我見過無數被傷病毀壞的可悲的麵孔,也見過無數被傷病扭曲損壞甚至殘缺的軀體,但從未見過如此怪異和令人厭惡的形象。”(The thing arose slowly and let the blanket that covered its head and back fall to the ground. There stood revealed the most disgusting specimen of humanity that I have ever seen. In the course of my profession I had come upon lamentable deformities of the face due to injury or disease, as well as mutilations and contortions of the body depending upon like causes, but at no time had I met with such a degraded of perverted version of a human being as this lone figure displayed.)(The True History of Elephant Man, page 191)
 
特裏弗醫生雖然被這個怪物所震動,但他的理智和良心讓他產生了進一步了解“大象人”的衝動。回到醫院後的第二天,他讓人給馬戲團主人帶信,請“大象人”到醫院去一趟,讓他做一些醫學考察。為了保障大象人能夠進入醫院,特裏弗叫送信人帶給“大象人”一張自己的名片。於是,第二天“大象人”披著肮髒的長袍,帶著巨大的帽子和麵罩,帶著醫生的名片順利地進入了醫院。特裏弗先給他的全身正反麵都照了照片,然後做了必要的醫療檢查。不久他又再次邀請“大象人”出現在他的課堂上,為他的教學作示範。之後,特裏弗作了一係列對“大象人”的病情的專業醫療分析和報告,並發表在醫學院的雜誌上。
 
至此,特裏弗醫生以為這就是他和“大象人”所有“緣分”了。在對“大象人”有了基本的第一手材料之後,特裏弗得出結論,認為“大象人”是弱智的和感性遲鈍的,因為他變形的麵孔,無法辨認的表情以及含糊不清的發音等等。殊不知,兩年以後,命運又讓他再次和這個悲慘的“造物”相遇,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才發現事實並非和他當初的假想一致-大象人雖然有著畸形的外表,但他的內心世界和智力,均和正常人沒有不同。也正是有了這樣的認識之後,特利弗才更感到這個悲劇令人難以接受:“在我知道了莫裏克(大象人)有正常的智力-更糟糕的是他還具備浪漫的情感想象力-之後,我才真正認識到他生命巨大的悲慘。”(It was not until I came to know that Merrick was highly intelligent, that he possessed an acute sensibility and – worse than all – a romantic imagination that I realized the overwhelming tragedy of his lif。)(同上,page 194.) 

 

3。約瑟夫·默裏克

 

“大象人”的名字叫約瑟夫·凱瑞·莫裏克(Joseph Carey Merrick,以下均稱“約瑟夫”)。他出生在1862年英國萊斯特城(Leicester)的一個貧民家庭。在他剛生下來時,他和別人沒有兩樣,隻是在大約21個月時,他母親驚奇地發現他的嘴唇開始腫大。不過,真正的“變形”發生在約瑟夫5歲之後,他身體的其他部位,尤其頭部的右邊,右手,還有整個右邊的軀體,都開始出現漸漸地不斷膨脹的腫瘤,並且皮膚變得粗糙不堪,呈現類似皮膚病一樣的斑痕。
 
據約瑟夫自稱,他之所以這樣,是因為他的母親在懷著他的時候在一個集市上被馬戲團的大象踩過。這個“傳奇”自然在約瑟夫後來的“怪物展”中常常提到,也被記錄在“怪物展”的小手冊中。不過,經後來的醫學研究發現,約瑟夫患有一種不治之症。雖然專家對這個病症有很多不同解釋,至今都沒有達成一致,但基本確認約瑟夫的病為“神經纖維腫瘤症”(neurofibromatosis)。不幸的是,這個病症不但無法醫治,約瑟夫還是在至今發現的所有病例中最為嚴重的一例。
 
約瑟夫的父母家境貧寒,父親約瑟夫·洛克裏·莫裏克(約瑟夫和父親同名,除中間的一名字以外)當過馬車夫,後來在一個針織廠當工人。母親瑪麗·莫裏克雖然小時候受過一些教育,但從12歲後就在萊斯特城的富人家當女傭,直到和約瑟夫的父親結婚。默裏克夫婦倆居住在萊斯特城的裏街(Lee Street),靠近索爾河(River Soar)。每年河水泛濫,導致下水道的汙物四處橫溢,把這條街和附近的地區破壞成標準的“貧民窟”。據記載萊斯特的死亡率是每年千分之二十六到三十(同上,page 106)。在約瑟夫的記憶中,母親長得非常漂亮,但她身體不好,還腿瘸。在有了約瑟夫後,瑪麗·默裏克又生了兩個孩子,其中一個早年夭折,而她自己在約瑟夫十歲那年也因支氣管肺炎而去世,給丈夫留下約瑟夫和一個女兒。
 
母親的死,無疑是約瑟夫一生最為巨大情感損失。據約瑟夫自稱,母親雖然生活艱難,對他非常恩愛,且堅持讓他得到起碼的教育(瑪麗·莫雷克本人就是一個周末小學的教師)。約瑟夫後來一生都攜帶著母親的照片。母親死後,約瑟夫的父親再婚。在新的家庭中,父親和繼母對這樣一個相貌奇醜的孩子非常刻薄甚至無情虐待。約瑟夫在13歲時不得不停學,在一個煙廠找了一個卷煙的工作。但後來他的右手越來越變形,無法再卷煙,隻好辭工。失業不久之後他父親給他辦了一個沿街叫賣的執照,逼著約瑟夫每天出門兜售各種商業用品。然而由於他的外貌,幾乎很少有人願意買他的商品。所以每天帶著可憐的幾個錢回家的約瑟夫,總遭到父親和繼母的謾罵甚至毒打。終於,在15歲時的一天,在被父親毒打一頓之後,約瑟夫不得不離家出走,流落街頭。
 
此時的約瑟夫,走在任何一個地方,都會首先導致人的驚駭,然後引起一大堆好奇的人的圍觀和追隨。約瑟夫的父親雖然自私,但他的舅舅-約瑟夫父親的兄弟-聽說他離家後,便四處尋找他,最後收留了他,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在以後的兩年中約瑟夫繼續沿街兜售商品。然而不久之後,他的本來就糟糕的生意遇到了終極困難-因為他的相貌之恐怖,他的執照被吊銷了。感到自己將是舅舅家的巨大包袱,17歲的約瑟夫毅然決定去當地的勞工所自求生路。
  
當時英國的勞工所(workhouse)是專為無法養活自己的人提供就業機會的。雖然勞工所是現代社會福利事業的雌性,但由於資金不足,這裏的生活條件極差,工作時間極長,其實就是變相的苦工營。約瑟夫在勞工所做工僅幾周之後,大約是因身體條件不能承受工作的艱苦,便自行出走,試圖在外尋找其他生存機會,但兩天之後他完全無以為生,隻好又回去了。這一回去就呆了四年。在四年的時間中,約瑟夫除了忍受自己難以勝任的各種工作以外,還要忍受了同伴的歧視。更可怕的是,臉上的腫瘤一度膨脹到8, 9英寸,成了“名副其實”的“大象人”,他不得不在勞工所醫院經曆手術治療。雖然手術是成功的,切除了一大堆瘤肉,但約瑟夫的身體仍然極度畸形,工作的繁重和他人的眼光繼續讓他每天都感到生活在無限屈辱之中。
 
四年後,在一個偶然的情況下約瑟夫聽說當地有一個雜技演藝團。這讓他認識到最適合自己的工作可能是去作“怪物展”。於是他主動給這個演藝團的主人山姆·托爾(Sam Torr)去了一封信,提出了自己的“申請”。托爾在見了約瑟夫之後,立即認識到這是一個機會,很快就答應雇傭約瑟夫為自己“怪物展”的“演員”。於是,在1884年一天,約瑟夫在勞工所吃了最後一頓早飯後,終於離開了這個讓他肉體和心靈飽受折磨的地方。

 

(待續)

 

 

 

  “大象人”在去倫敦醫院是帶的帽子和麵罩。

  

  弗裏德裏克·特裏弗醫生(1853-1923,紅十字協會的創始人之一)

 

 

 

 今天的白教堂街(Whitechapel Road)上曾經掛過“大象人”廣告牌的地方。

 

 

(圖片來源:維基共享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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