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今日,我作文以奠姨爹,傳給表妹。她在回鄉的火車上一路看一路哭,回了幾個字:"姐姐,我好想我爸爸。"
是啊,她爸爸為了她,有什麽不肯做的?從小她剩的飯,都是姨爹吃了。到了20多歲,她不吃的菜,也直接撥到姨爹碗裏。姨爹自己不穿名牌,省吃儉用,卻生怕女兒受委屈,錢都堆在她身上。她就是他的眼珠子,心肝寶貝,再疼都疼不夠。為了她,甚至不惜低聲下氣求我,可不可以把她搞出國,讀書,或者,嫁人?我那麽粗暴地就拒絕了:我一個人受罪還不夠,你們還要把她往火坑裏推!
我的表妹胡婷婷,也算是情路坎坷,好不容易修成正果,姨爹沒來得及見她披婚紗便撒手人寰。去年夏天我們回國,胡婷婷的早孕反應劇烈,不停地吐,粒米不進,一直住院。我們抽了天時間專程去武漢的醫院看她。她一見了我,蒙被大哭。她的年輕精明的婆婆在旁邊殷勤地遞著紙巾,對我說,昨天又有點燒。擁擠的病房裏有三張床,一下來這麽多人,真沒有立錐之地。她婆婆將唯一一張凳子讓給我坐。我說好了,你別哭了,等會我們走了,你想講話也講不成。她躺在病床上,頭發淩亂,容顏慘淡,有氣無力,手背上還梆著吊針。簡直就是案板上的一條魚,聽天由命了。我家小二子靠著我,大氣都不敢出,老大也不作聲,老公和姨媽守在門那邊,隻有我呱呱地沒話也要找話,又不能直接安慰她,一說她就要哭。給人的感覺,倒不是懷不懷孕的問題,是她自己活不活得出來?
當天坐動車回去,空調太猛,我快凍死,一直發抖。晚上想著表妹那可憐兮兮的樣子,輾轉難眠,怎麽才能幫她?越想越不對勁,不行,我得去給姨爹報個信,婷婷都這樣了,迷信就迷信,病急亂投醫,死馬當活馬醫,就算活人求死人,我也要去走一趟。我如果不去報這個信,還有誰去?
起床後一說,我媽點頭如搗蒜,你去你去,別人不管,婷婷他心裏是放不下的。立刻與我姨媽聯係,他們有個信得過的包車司機,來回100塊錢。我跟老公在附近菜場買齊所有祭祀用品,出發。
我以為我不會哭的,可往姨爹墳前一跪,根本說不出話,淚落便如瀉。墓碑上是他的一張黑白照,平和安靜,溫和地望著我。碑前比別人多了一隻碗,裏麵結了泥巴殼殼,旁邊一個扁扁的小酒瓶,空的。應該是表妹上次來祭了酒。我將隨身的礦泉水倒了一點在碗裏,揀根樹棍先將泥巴摳掉,又洗幹淨,然後倒了一碗水。我想對姨爹說的都說了:婷婷狀況很不好,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她!我就是特意來給你報信的,不能讓她有閃失。那天氣溫40度,烈日曝曬,我們不停地燒紙,很快我覺得自己快虛脫。回程司機沒開空調,沿著江邊任由江風猛烈地刷進來。我一到家便倒了。
心理作用吧,表妹竟一天天好起來,覺得她爸爸在看顧著她,保佑她。人是真的有靈魂嗎?而且這靈魂真有所牽掛?為什麽事到臨頭,連我這個無神論者也會臨時抱佛腳呢?都說女兒是前世的情人,該是他放不下的?
又至清明。姨媽從武漢回鄉祭奠。這次她帶給姨爹的是好消息:表妹的孩子快滿月了,很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