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是詩詞的王國,從《詩經》、《楚辭》以來,先人創作的詩詞歌賦浩如煙海,難以計數。各門各派、各種形式、各種體裁、各種風格如群峰聳立,又如萬花爭妍。古詩詞讀得多了,發現古人在作詩填詞時特別喜歡寫“愁”,說“愁”,這在唐詩宋詞中尤其普遍,不論是浪漫主義詩人李白,還是婉約派詞人秦觀,都與“愁”結下不解之緣。古人許多寫愁抒愁的詩詞更成爲名句,流傳千古。“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恐怕是稍有點中國古文底子的人都耳熟能詳的,而“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儘管作者不詳,但已幾乎成爲俗語,婦孺皆知。
孔子說:“詩,可以興,可以歡,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這“怨”也可以演繹爲“愁”。詩人稱騷人,但也似可稱爲“愁人”。古人寫愁說愁的詩篇汗牛充棟,俯拾皆是,那麽他們究竟愁什麽,憂什麽,愁從何來,愁又何去呢?可以說古人有千愁:不得誌,愁;仕途不順,愁;要離別,愁;思鄉,愁;想念一個人,也愁;愛上一個人,更是愁腸百結,“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而最強烈、最痛苦的莫過於亡國之恨,論爲階下囚之愁、之苦。今天就先說說南唐後主李煜幾首寫愁抒愁的詞。李煜(937-978年),西元961年即位,不理國事,當了幾十年太平皇帝,也過了十幾年風花雪月倚紅偎翠的享樂生活。然而好景不長,975年宋軍攻克金陵,滅南唐,俘李煜,李後主變成違命侯。從一國之君變成階下囚,過著以淚洗麵的囚徒生活。李煜做皇帝不及格,不理朝政,沈於風流享樂,終致亡國,但在藝術上卻有極高的才華。他通曉音律、擅繪畫,書法也不錯,尤其擅長填詞。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對李後主的詞推崇備至,稱之爲“寫詞之聖手”。本人也極愛李後主的詞,1992年來美時有限的行曩中就裝了一本《李璟李煜詞選》。李後主的詞從亡國被俘爲線,亡國之前所作多寫男女之情,也寫得不錯,茲錄一首《菩薩蠻》共賞,詞曰:
花明月黯飛輕霧,今宵好向郎邊去。剗襪步香階,手提金縷鞋。畫堂南畔見,一向偎人顫。奴爲出來難,教郎恣意憐。
這首詞把少女偷出來會情郎時的緊張、害羞和得見情郎後的喜悅,嬌羞和放浪寫的是惟妙惟肖。這首詞可作亡國之前的代表作。亡國之後李煜的詞作一改以前的柔靡豔情多抒發亡國之痛和囚徒生活之愁苦,情調極爲傷感,藝術上善用白描手法,生動而形象地抒寫真情實感,因此在題材和意境上都打破了五代花間詞的窠臼,使詞從音樂的附庸而轉變爲一種全新的、獨立的文學藝術手段。王國維《人間詞話》說:“詞至李後主,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邊伶工之詞而爲士大夫之詞。”我們來看看亡國後李煜的幾首詞作。其一,《相見歡》,詞曰:
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鈎,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剪不斷,理還亂,是離愁,別是一般滋味在心頭。
讀這首詞,我們可以想見孤影聳立的樓頭,佇立著一個無語孤寂的亡國之君。亡國被俘作階下囚的愁,自是和一般的愁不一樣,“剪不斷,理還亂。”詞人未明說是什麽樣的愁,但我們可以感覺到詞人的孤寂、失落、痛苦,也許還有悔恨,五味雜陳,這種思念故土的離愁在亡國之君李煜的心中自然是難以言表的,也無法言表的。
之二,《子夜歌》,詞曰:
人生愁恨何能免?銷魂獨我情何限!故國夢重歸,覺來雙淚垂。高樓誰與上?長記秋晴望。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
這是李煜亡國後思念故國之作。儘管愁恨人人都有,但詞人的愁恨卻特別漫長無限,回首前塵,本是一國之君,整日倚紅偎翠飲酒賦詩,而今卻成爲宋人的囚徒,這種天上人間的對比當是何等的刻骨銘心,但在李煜的筆下,隻用“往事已成空,還如一夢中”來表達,用詞平緩,卻是說不盡的哀傷淒惻。
(12/8/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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