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的光亮
/英二
以黑夜代表人類的蒙昧,以光明代表人類的道德認知。這種形象從啟蒙時代起就已經被用濫了。就是神話也知道道德(太陽的照耀)有太多的危險,相對於一個耀眼的太陽,在古人的想象,能直接凝視太陽的是鷹(也就是太陽鳥)。同樣地,一種對“鬆果眼”的表達可以解釋為一種想要平視太陽的欲望。但這種欲望是殘酷的,想象鷹從天穹墜落的事實,來考慮在頭顱正中睜開的眼睛,結果比想象的更加可怕。
人類有的是理性的狂熱。一個人的雙眼如果直視太陽就會被“致盲”,而極端照耀的理性,同樣開辟了一條讓人類“盲目”的道路。黑格爾的絕對精神就有它的盲目性,它將非知,與唯物看作為一切灰塵,汙物,和瘋狂的基礎。
麵對光亮的強勢或誘惑,關於光亮的“見與不見”,在光亮中強睜雙眼,還是在黑暗裏的自身求索,標示著一種巨大的割裂。然而,人不可能總是在自身的晦澀中沉睡,而不必去麵對這個世界所急於要給我們清醒。尤其是,灼熱而刺眼的光芒,總是在向我們提問,問你是否清醒,提醒在清醒與沉睡之間的界線,甚而是堂而皇之的標示(toBe)清醒。
但是,清醒究竟是什麽?人類對沉睡與清醒之間的割裂毫無所知,在那些光所標示的清醒,一再地否決自我的沉睡時,清醒的思索是透過光亮,與其劃界的牽引:它自我標識為一種“道德”法則,或稱之“倫理”(ethic);並執著地宣告“倫理”如何的清醒,富足與絕對。在“倫理”被定義的同時,相關於沒有被定義的,也就被導入了一種膽顫於禁忌的混亂黑夜裏,並深深地封閉在黑夜,那種對立於光和潔淨的抽象邏輯之中。
假設,光與潔淨就是“倫理”的基本單位,那些隱晦總是不清醒的,低下,而且無能。那麽,我們所麵對的,難道不就是要拒絕任何可能的隱晦、低下、不潔、和無能;而屈從於“倫理”所給予的決斷與限製。
與道德相伴的一定是劃界與禁忌,對於一種來自於頭頂的監視,可以發現在十七世紀的“懺悔話語”中,就如福柯所描繪的苦行和禁欲主義(monasticism and asceticism)。它們使簡單的“性”變的“困難和昂貴”。身體的部位以及有關性活動的任何名稱可以被聯想成一種性的企圖。首先是通過“語言水平”的征服,然後是建立和維持一種檢查和監督的規範,旨“在話語上控製它的自由流通,也就是說,撲滅其明顯存在的語言,從而在事物中把它抹去”。
道德描繪最多的是關於女性的“越界”。女人是用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製造出來的肉體,她們本就是一種“多餘”,是男人身上多出來的部分。男人為了這個多餘的部分而受到詛咒,不僅失去了天堂樂園,而且還要接受下地獄的懲罰。
“與女性俱來的多餘”,女人就是多餘的化身,或者說是多餘的肉體象征。男女在精神上所固有的不平等觀念可追溯到弗洛伊德(Freud),根據經典的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論,女性被理解為缺席(lacking),女性的性身份隻存在於與男性的直接關係中,她們從來沒有完全的獨立地位。弗洛伊德的理論是在充分開發男性生殖器的“陽具中心主義”(phallocentrism)。
德勒茲(Deleuze )證明了弗洛伊德理論的可笑。在他的反俄狄浦斯(Anti-Oedipus)概念中就指出:“在弗洛伊德那裏彌漫著一種奇怪的概念,到最後隻有男性一種性別,女性似乎並不存在”。由弗洛伊德理論授權的道德思維,性欲望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時間表,已經接近了法西斯(fascist)的強橫邊界。
拆除道德,反俄狄浦斯,挑戰性和強調願望都是可以理解的方式。倘若女人為“多餘”提供了身體,那麽,男性在他進入他的淫亂時,就應該逼視太陽。對道德的侵犯也是對灼熱太陽汙穢的模仿,塵世之愛如果無關乎醜聞,那麽太陽也必須容忍性交。
道德一定是超越的,與超越對應的是過度(The excess),其過於充沛的力量,帶來的是強度的最大化,它關係到能量無度的耗費,它破壞了作為個別存在者的完整,它更接近於惡而不是善。它可以類比於,一個神,或者一種國際金融資本霸頭體係,它可以撐漲一個人,或者一個社會的內在邊界。“我的有限和外部的無限,我的浮生和所麵對的龐大強勢,我不禁覺得可笑。”我們憑甚麽笑? 憑的是弱勢的破碎零散,弱勢永遠無法化身為超越。“人總是在輕佻道德的方麵揭示其內在性,從根本上說,人隻不過是要廢除超越性的存在者”。種種的超越性要求我們當真,當我們不那麽當真時,一種輕佻的態度便出現了。
這種“輕佻”來自於現代社會的本質,在個人“自我禁忌”的背後,是任意超越的“道德真理”所鑄就的現代“暴力”。不管是統治者、道德還是神,當作為一個存有者在頂點操作時,也就達到了一種普遍性,比較強大的意誌會把較脆弱的意誌丟到一邊。強勢會突顯其道德的超越性,道德是現代共同體構建的一部分。這種攀越到頂點的道德,是某種惡,在現代普遍經濟中求生存的個體被訓練的理性無比,個個工於算計;而社會整體的超越性是放縱無度,戰爭、暴力、陰謀、貪婪一刻也不曾消停。以此,無論在社會還是個人層麵的道德,就惟有冷漠和下流。
現代依存於生產係統的“奴役原則”,必然會通過道德體係排斥和壓抑不能通約的東西而達成了社會的同質性(homogeneity),“今天社會的同質性是由占有生產資料,或者擁有購買生產資料的貨幣擁有者所構成”,因為 “同質性被確立於占有者與占有物之間”,是資本的同一性占據了“神的位置”,它是新的“大寫他者”,而工具理性和科學成了它“普照的光”。遺憾的是,人類並沒有覺察到同質性建構過程中所深嵌的暴力性。
所謂“異質性”(heterogeneity),是指一切拒絕被理性主體同化的,遭到隔絕和歧視的,容易傳染的,會顛覆思想的東西,或是在人身上最抗拒的“墒”部分。但是,在一個共同體內,沒有什麽是天生的內在異質,物是異質的,僅僅是因為它在一個係統之中沒有穩定的位置,這些東西令人憎惡、不可觸碰的原因,並不在其自身,而僅僅在於共同體的“居有-賤斥”過程的循環。居有和賤斥密不可分,排除異質物對一個係統的凝聚性來說是必須的。
重建的概念是“共通體”,為什麽是“通”而不是“同”?對於異質,是求溝通而不是興賤斥。因為認知若拒絕黑夜,日月就完不成一個循環,它是同一,而不是整體,人類走出黑夜是為了再進去。人類曾經從未知走向已知,人也應該在頂點換轉方向,人類必須從白天重新進入黑夜,從已知重新走進未知,而不是排斥黑夜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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