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好細腰,國人多餓死。中國好孝道,國人挨板子。在家中,棍棒底下出孝子,在外麵,不孝之子棍棒下麵死。不孝一直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之一。“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不孝罪中最輕的,比如服喪期間提前換掉孝服,就要杖八十。不行賄,有多少人能在八十杖後活下來?當然更多的就在家族內解決了。不待父母告官,族中老人認定了不孝孩子,男的亂棍打死,女的直接沉河。官府一直支持這種私刑。
也有胡蘿卜。是從西漢開始的舉孝廉製度,孝而優則仕。到宋發展成以孝立國。當官能一孝遮百醜。而一旦被扣上不孝的帽子,一切免談,立馬回家。宰相也無臉見人,太子立馬被廢。這才出了二十四孝這奇葩。可見道德不能隻靠感情滋養而活下來。一件事,一種政策,一種說法,或一樣行為,在事過境遷,失去實用價值後,卻被包上層層感情,成為道德。當已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不需要這個政策來吸引移民。為什麽還用國家機器來維護這個道德信條呢?無非是統治者認為有用。
一切道德,最大功用就是維係社會的穩定。那個長得很像孔子的門徒有子說:“其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鮮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亂者,未之有也。”維穩,中國既建立武警,又要八榮八恥。伊朗既用古蘭經,又道德警察上街。
道德又是如何發揮維穩作用的? 秘密就是:“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孔子之偉大,在於他常常能洞邃事物的真相。這已經無限接近核心本質了。道德起作用的方式就是:一切都不要變。道德通過阻礙一切變化來保持穩定。變化是可怕的。變化可能好,但更可能壞。無窮多種後果,隻有一種可能是正確的方向。還是不變最可靠。依聖人本意,最好世世代代不要變。但聖人不為已甚,先保持三年不變,行不行?我就算你是有道德的了。
孔子是一個極端的理想主義者,這種人認為,為了理想,其他一切都是可以放棄的。他權衡到最後,徹底放棄的就是真實。不顧真相,唆哄世人迷信道德。除了偶爾露出來的,他選擇掩蓋真相。“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孔孟訴諸道德,想用道德作指導實現改變社會的目的。可道德的天性在此。他們隻好不斷向後,越走越古遠。說他們開曆史的倒車不過分。孔子自己和當時的明眼人都知道,是在知其不可為而為之。
禮失求諸野。為什麽求諸野?因為今天的村莊,還唱著當年的歌謠。為什麽還唱當年歌謠?因為要我們去重複昨天的故事。道德的方向是永恒的,向後。三千年的文明史,有一個永恒的主旋律,不是戰爭也不是愛情,而是八個字: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天天唱年年唱。古今中外,沒有一代人,能真心讚同下一代的道德水準。無論是當年垮掉的一代還是文革一代,現在都正在為下一代的道德失落而憂心仲仲,夜不能寐。
有一種聲音,專門尋找你心中柔軟處泛起漣猗。讓你覺得一時四周暗下去,音樂響起來。夕陽晚霞,草地鮮花。被心愛的人摟著,起舞蕩漾。全身心投入,滿腦子是放鬆,放棄,奉獻,獻身。可是妹妹,已經曲終人散了,你為什麽還閉著眼睛,在森林中不停地盤旋?有一些話語,專門去撩撥你的心弦,它們是如此天籟,讓你覺得已經重回嬰孩年代,蜷伏在母親懷裏,聽著媽媽的心跳。除了安心,就是安全。但願永遠不要離開。可是兄弟,該醒來了,你長大了。媽媽那曾經寬大的胸懷,現在幾乎容不下你一個腦袋了。
需要想一想,我們被那些來自遠古的思想所吸引,其真正原因是什麽。是那些東西本身代表著永恒的真理,還是那些語言自身的魔力?是那些東西糾纏著我們,還是我們自己慧眼獨具能從廢墟裏發掘寶藏?那些語言的力量,來自語言自身,還是接收對象的本能反應?大部分時間,當我們回首曆史的時候,總以為我們找到了有價值的思想。其實隻是一種簡單的共振現象。因為我們自己的腦子,就是被這些東西喂大的,由這些碎片組成的。我們自身思想的內置頻率,和這些老的東西是一樣的。隻要靠的夠近,必然會產生共振。與真假善惡美醜其實並無關係。
當道德的實用功能日益被法律和其它工具所替代。道德日益成為一個美學概念。不僅和“真”徹底分離,還和“善”越走越遠。 即使是美,我們也很難分清,是真的美,還是我們被調教成這種眼光口味,或者美德尺度就是由這些東西本身做成的。很多人為此糾結。王國維因此痛苦地放棄了哲學研究,他說:“餘疲於哲學有日矣。哲學上之說,大都可愛者不可信,可信者不可愛。餘知真理,而餘又愛其謬誤偉大之形而上學、高嚴之倫理學與純粹之美學,此吾人所酷嗜也。然求其可信者,則寧在知識論上之實證論、倫理學上之快樂論與美學上之經驗論。知其可信而不能愛,覺其可愛而不能信,此近二三年中最大之煩悶,而近日之嗜好所以漸由哲學而移於文學,而欲於其中求直接之慰藉者也。”
中國人好“善”遠勝求“真”。但沒有“真”的善,必然流於偽善。沒有“真”的支撐,道德就會去尋求“美”的支持。追求完美,必然流於苛刻。這是所有想改造世界的道德家的絕境。心中越是道德充盈,脾氣就越暴躁。處處是可忍孰不可忍。道德家改造世界的藥方,開始是推己及人。“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盡善矣,又盡美矣。無怪有信心天下可運於掌。把世界假設成一付擺好的多米諾骨牌,指頭輕輕一推,天下可定。但沒想到骨牌實際上可以向四麵八方亂倒。這麽美好的方案都推不下去,怎麽不讓人暴跳如雷。不能推己及人,隻能正人就己了。將這些骨牌,一個個整頓,直到隻許向一個方向倒。從這個意義上, 可以說專製的基礎隻能是道德。
孟子的整頓辦法是隻許言義,不許言利。從此我們中國隻要治理不好, 都是因為道德淪喪,小人當道。君子們鬥爭了幾千年,終於在明末被東林黨取得了勝利。當時他們清除了所有小人,做到了“眾正盈朝”。結果也很幹脆,亡國了。
我喜歡《侏羅紀公園》,其中那個研究混沌的玩世不恭的數學家,說了一句話:生命總會找到自己的出路。即使將恐龍搞成全是母的,一樣可以孵出小恐龍。一個社會當然可以隻言仁義。這樣,搶劫可以算替天行道;殺人是義薄雲天,歧視時義無反顧;征奪總是大義凜然;你承受這一切則是義不容辭。
我最後多餘的話是:如果你想做點事,向前走,千萬別指望道德能有幫助。另外,
看好你的錢包。
真的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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