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道人------江湖傳情錄(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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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傳情錄

水木道人

扁舟昨泊,危亭孤嘯,且斷閑雲千裏。前山急雨過溪來,盡洗卻、人間暑氣。

暮鴉木末,落鳧天際,都是一團秋意。癡兒馬矣女賀新涼,也不道、西風又起。

夕陽西下,一位少年倚欄站在半山的小亭中,遠眺山下的大海,低吟著南宋名臣吳潛的名句,任由山風吹打著自已的垂發,早上至今爬了一天的山路,積累下來所有的暑氣似乎就在這片刻間打散殆盡,連腳上腰間的酸痛也慢慢逸去。

“從水,望到我們的船了嗎?”另一位坐在涼亭長凳的少年一邊掀起寬大的衣袖不斷地鼓著風,一邊問道。

他身形高大,臉圓肚闊,雖然不斷扇著風,但是汗珠卻不斷從臉上脖子上滑落,襟前的衣服上早濕了一大片。

“那麽多船,怎麽看得到?我表哥又不是千裏眼”旁邊一個瘦高個少年說到。

被胖少年稱作從水的笑著轉過頭來看了看他,說道:“望到了,從上望下去象根樹葉一樣飄在岸邊,水麵被落陽照到泛著金光,乍一看,甚為剌眼,周圍船又多,密密麻麻一大片,不仔細看還認不出來。萬通你沒事吧,從這裏走到岸邊起碼還有一個時辰的山路,腿還撐得住吧?”

萬通費力地彎下腰捏了捏自已的小腿背,“硬得象塊木頭,一時半刻是走不動了,咱們在這裏先納納涼,再下山,否則很容易扭傷腿。最慘的是上山時還遇到山道旁有些小販在賣水果賣水,現在全不見影了。古執,我的扇呢?”

身邊那個倚著柱子的廋高個少年一怔,反問道“在廟裏不是還給你了嗎?當時我才扇了三下你就要回去了。”萬通聽了,急急在懷裏探了一會,然後一拍腦袋,說:“壞了,肯定在山頂時掉了,這扇子可是杭州莫星遙親手製作的桐花鳳折扇,他早年入川拜師習得羅扇繪畫,加上本身家傳的折扇手藝,才製出五百裏聞名的好扇,我這扇,畫中鳳鳥翩遷靈動,活形活現,再加上扇骨用的是精選的上好檀木,一開扇就異香撲鼻,鳳鳥欲出,輕搖紙扇,仿佛已在川西林間。放到現在市麵上少說都要三十兩銀。剛才香客甚多,又多是些求神還願的過路紳商,肯定被識貨之人拾走了。”

少年林從水聽了後急道:“你怎不早說,早上看到山下賣折扇的少說有三四個小檔,如果早知道如此我就順手給你多買一把,你也不用帶上來。要不我們一起慢慢走回去,沿途找找?”

古執笑道:“從水你就是太老實了,萬通這家夥的脾性你還不曉得?他說的話,隻要跟錢有關的,至少要打個大折,剛才象路邊攤販一樣吹了一輪,還不是王婆賣瓜,芝麻當西瓜?說不定杭州城大街上賣西瓜的都人手一把。依我看,三文錢還差不多。”

萬通一下子就漲紅了臉道:“我爹在杭州留香記買的,時價五兩,但是莫星遙早已經收山了,現在做的都是他的徒弟,手工哪有師傅那麽細致老到?販夫走卒手上拿著的那些,你拿來看看,說是鳳折扇,用料圖案完全是兩回事。如此一算,現市價三十兩總是要有的。如果大家不是同窗,還真不外借呢!”

林從水歎道:“這麽貴重的寶扇,就應留在船裏,幹麽還要帶著身上跟我們上山?早上廟裏人擠人的不丟了才怪。我這把扇給你吧。”伸手就把腰間一把紙扇拋給他。

萬通雙手接過,搖了幾搖,驚道“怪了,別家的扇越搖越涼,你這扇卻越搖越熱,莫不是牛魔王老婆的芭蕉扇? 烈日炎炎,廟會攘攘,我跟古執一路下來滿身是汗,你全身衣衫卻隻有幾點濕痕,到底喝過什麽神仙的清涼湯?”

林若水走過去,把扇往他肩上輕輕一拍,“誰是牛魔王老婆?”

萬通托腮作沉思態,“嗯......”然後一抬頭,瞪眼道“你連白骨精都不知道?”

林若水大笑,“整天想著金元寶,連牛魔王老婆蜘蛛精都忘了?”

萬通指了指他,“還想蒙我?誰不曉得鐵扇公主?你是否瞞著我跟古執,認了她做義母,賺了把芭蕉扇回來?”

林若水拿過紙扇,張口一吹,“芭蕉扇在此,壞了,怎麽變不大了?莫非是口訣不對?好啦,不跟你玩了。我方才也是走得熱汗橫流。不過,常言道心靜自然涼,老是想著金銀珠寶,賺賺賺的,怎麽靜得下來?此處山風習爽,你小歇片刻,禪定冥想,無需什麽芭蕉扇清涼湯,自然通體爽良。說不定今晚睡個好覺,財神入夢,收你為義子,改名為沈萬通。對了,你本不喜登高,怎麽這次定要跟來?”

萬通正色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拜祭乃是大事。前幾天重陽節我都登高去拜先祖啦。何況,他們說這廟頗為靈驗,說起財神,你方才提起的沈萬三寒微時雲遊天下就曾在此焚香立願,日後果然錢山銀海。”

古執在一旁沒好氣地說道:“你怎不說他再後來......正想說被太祖皇帝發配雲南,老死異鄉。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轉口說“我等三人前來本應是求仙祖保佑此去學業有成的,你卻一腦子銅臭,小心汙了聖地,那就不靈了。” 想起林從水剛才吟的鵲橋仙,吳潛一代忠臣,當年也是因為太子廢立之事,惹怒了宋理宗,被貶到廣東循州,憂憤而死。心裏不禁有些忐忑。

林從水見他臉上一片茫然的樣子,知道這個族弟心有所思,勸慰道:“這廟供的是三國名醫華佗,佗仙不但懸壺濟世,幾有起死回生之能,而且學識廣博,曾被朝官舉為孝廉,他老人家好生厚德,一定會庇佑大家。沈萬三原居蘇州府周莊,發於吳江,離此地甚遠,大砥小山僻廟都會有著野史鄉謠,吸睞遊客,立誓之說,廟中亦無記錄,信則有,不信則無。吾等十載寒窗,上天有靈,必不我負。”

原來此時正是明世宗嘉靖二十八年的九月。也就是幾個月前,銳意整頓海防,大力進剿倭盜的閩浙總督朱紈因為處斬劇盜李光頭等九十六人,被禦史陳九德上表彈劾其擅殺,而遭朝廷革職。不久,憤而自殺。

他死後,朝野齒冷,軍中上下人心散亂,武備弛廢。東南諸省沿海,盜賊侵襲,愈加猖獗,便在內陸,又有許多品劣歹惡之江湖宵小,上下結連,打出李光頭的旗號,乘機聚眾擄掠,甚而襲殺官軍。便是交通要道,關卡隘塞,都概莫能外,以至人心惶惶。

林萬三人本是準備參加下一年鄉試的童生,授課於杭州的麗廬書院。未料,三四個月前鄉間一直傳聞李光頭義子欲替父報仇,招聚亡命,聯舫三千,誓要襲掠杭州城,還要大殺三日。一時間,錢塘上下,暗潮洶湧,雲波詭譎。書院山主夏川龍急憂之下,竟然患下重病,臥床不起,書院亦都亂作一團。為了各生學程,逐修書幾封,請人送到相熟的相鄰書院,懇請代為授教。

萬通之父原籍寧波,家境貧寒,本乃窶空之子, 少時外出闖蕩,輾轉來到杭州,混跡茶行,受雇同鄉。年歲稍長,薄有積蓄,便謀獨立之業,自立門戶,十年奔波,倍蓰其贏。雖稱不上什麽巨富,總也算家道殷實,在家鄉也都置地買田。聞得杭州風聲鶴唳,便將愛子接回老家,靜待危機平複。

誰知過了兩月,謠言不止,又傳僧盜徐海聲勢日大,自號平海大將軍,結交倭寇,竟達萬人之眾,準備趁機洗劫寧波。

萬父但見江南一帶,風雨飄搖,想著應天乃是陪都,國之重地,大軍雲集,倭盜絕不易染指。自已有幾個故舊都在金陵行商,當中一人又與齊陽書院的一個堂長頗有些交情。於是雁足傳書,征得同意,便命萬通收拾行束準備上路。

恰好萬通同窗林古二人,亦居寧波,正欲同往應天投靠親朋。萬父得悉,尋思俱都官紳之後,身家清白,且又品學俱優,便有意結連,備了重金,請托友人,雇了個精通水路的相熟船主,以便一路照應。

林古二人本是遠親,隻因家中來往甚多,又是多年同窗,交情甚篤,便以表兄弟互稱。

就在此時,啪啪啪,一陣清脆的聲音由遠而近,下山的路上拐過來四個壯漢,一色黑衣打扮,頭戴竹笠,腳踏草鞋,腰紮紅帶,左手握著個長棍,上紅下黑,點擊而行,身後背著個大竹筐,胯間還各綁著個墨綠色的長竹筒。

萬通一下子就站了起來,“一定是上山摘果的果農,棍子是摘果用的,打了一整筐水果,竹筒裏的,如果沒猜錯,就是山泉水了。”他揚起左手大叫,“喂,有水果賣嗎?右手已在懷裏摸索銀兩。”

那知道四個黑衣人不理不睬,連頭也不回,健步向前。林從水這時也走了過去,作了一個揖道,“請做個好心,賣點水,我朋友渴得厲害。”當中一個年紀稍大的,搖了搖頭。

萬通此刻喉幹欲裂,雙眼隻盯著他們背上的竹筐,哪有留意?拖著腿搶上前去,“我是有銀兩的,不會虧了你們,你看看?”右手亮出一綻碎銀,左手就去拉最後一人的衣服。

先前搖頭那人臉一沉,腿下稍慢,身形不動,左手已揮起,呼的一棍就橫掃過來,眼看就要掃中萬通的側腹。

就在這一刹那間,一股大力扯著衫尾從身後把萬通拉了回來,剛好挨著棍端避了過去,“萬少爺,無需買,我帶了有水。”萬通連退兩步才穩住,回頭一看,眼前人約三十上下,劍眉闊耳,白麵無須,一襲白衣,肩上挽著個包袱,右手提著把油紙傘,斯文書生模樣,滿麵笑容,卻素未謀麵。

那黑衣漢子一擊不中,並不久停,亦不覷視二人,收棍快步跟上同伴,繼續前行。

萬通正想發問,白衣士已從腰間抽出一物,迎風一展,木香撲麵,卻正是自已的寶貝桐花鳳折扇。

古執這時已走了上來,大聲說“我們不…...”白衣士趕著說道“不認得我,是張老大怕你們玩得記不住時間,讓我上山來找各位的。小姓穆。”

萬通一下子反應過來,“哦,這...這是小桂芬的穆先生麽?”

穆先生笑笑擺手:“穆知非,不敢稱先生,我們戲班跟老板的名,叫秋桂芬,各位公子叫我穆帳房就行了。我們大家到涼亭坐下,先喝點水吧。”

幾個人坐定,穆知非解下包袱,從中取出一個黃皮囊,伸手就遞給萬通,又拿出一個油紙包,攤開來後內有四個生煎,蔥香誘人,一邊遞一邊說“中午在山下棲鳳樓買的,雖然跟你們杭州府塘棲小鎮的煎包沒法比,不過也算是皮柔餡大,買的時候剛出籠,趁現在還未冷透,將就著先頂頂肚。方才去到山頂找不到幾位公子,卻在後堂看到廟祝拿著折扇在把玩,張老大說過萬公子有把好扇,剛好又看到上麵有個萬字印章,就猜到是萬公子的。好在這廟祝通情達理,一說就還了。”

萬通仰起頭,倒了一大口,隻覺得入喉清涼蜜甜,但還帶著一股怪怪的味道,問道“這是什麽水?”

穆知非笑道,“不過是用白菊花枸杞一起泡過的山泉水,還加了本地的一些野蜂蜜,白菊花清熱疏風,枸杞補肝爽神,蜂蜜嘛,抗疲消暑。今年夏秋,老廟祝特地泡了幾大壇給上香的香客,就放在後院大槐樹下,隻需五文錢就可以裝一次。我們在客棧住時聽掌櫃提過,你們剛來,可能不曉得。這水囊是豬尿泡做的,雖然已經洗過幾次,又用酒泡過,難免還有些臊味,這可委曲了公子,不過勝在輕便,被我帶在身上走南闖北好幾年了。”

萬通哈哈笑道,“小生在家最喜八香樓做的燜燒豬大腸,貪其粉爽誘人,滑中帶脆,另伴些鑒湖紹酒,一口咬下去,肉汁四濺,合著酒氣入喉,酸,甜,香,辣,鹹五味俱全,真可謂九轉回腸,實是人間第一等的美味,怎會忌憚你那區區豬尿泡?”又一拍大腿,“難為我方才渴了半天,到處找水,還在想如果我做廟祝就接引些清泉,供給香客,每次十文錢都會賺到盤滿缽滿。原來那老頭比我還精,早就想到了。那些賣水人就慘了,這麽早就要收檔,遇上這麽個冤家,生意都被搶光了。”古執插口道“他們還不是最慘的,賣水本小利多,便是中途改行也無甚艱難,就怕萬兄你現在靈光一現,突發奇想,一拍腦子跑回山上,搶了廟祝的位來做,不但這些賣水客,就是山腳那些賣扇的賣水果的,隻怕都要倒大黴了。”四人一起笑了起來。

林從水說道“我這位萬同硯雖然是出身殷商,平日出外是少有計較。穆帳房不必太過客氣。對了,你們戲班的人都到齊了嗎?”

穆知非點點頭,“加上我總共六人,當中四人三天前就已經到了渡口,一直住在客棧。我早上已經領他們去見了張老大,上山前聽說另一個也到了,大家現在應該都在船上吃晚飯啦。”

萬通拍拍肚子叫道,“你不說還好,一說我的肚子就又有點咕咕叫了,早上帶的幹糧水果中午就已經吃光,好在有你的生煎能撐住一陣,不然我們在山上又餓又渴的都不知如何是好。這裏的果農怎麽一點禮節都不懂?給銀子都不肯多少賣點水果,居然還想動手,真是粗魯。”

穆知非扭頭看看,那四個黑衣人早就遠去,不見蹤影。低下頭,沉吟片刻,壓低聲說“這些人可不是什麽果農,千銀會一向裝成打野果上山越嶺探洞尋脈,聽說杭州府也曾放文懸拿查捕,各位公子不曉得嗎?”

古執驚道“你怎麽知道?還以為他們剛才隻顧趕路沒留意。朝廷一向嚴禁私采銀礦,此地官差不管嗎?我等都是苦讀聖賢書,不聞窗外事之人,什麽千銀幫萬銀會的,真是一無所知。”

穆知非笑道“萬公子嗓音雄亮,喊一聲就是鬼也吵醒了,何況四個大活人?隻不過千銀會多來自於池州府,不熟本地方言,所以不會胡亂說話暴露行蹤。這四人所穿草鞋與褲腳上草星木沫甚少,卻多是黃黑的濕泥點,今天沒有下雨,那隻能是入洞涉水留下的。所持之棍兩端漆黑,應是為了掩飾插地探脈帶起的烏泥,萬公子過去拉他時,那人出棍收棍相當迅捷,根底不淺,不過我看他亦隻是想稍加嚇阻,意不在傷人。”

林從水問道,“穆帳房所知倒也甚多。”穆知非一呆,撫掌笑道,“我雖隻是個帳房,但閑時常看武生練功,耍花槍,打跟鬥,多少看過點真架式,而且我們戲班人平時走南闖北,入城下鄉,草莽龍蛇,怎麽也會碰過一些,窺形辨貌,知所避讓,也是混飯吃的本領之一,讓各位公子見笑了。白銀會平日甚為低調,但搜山摸脈,所費人數眾多,此四人當僅是其中之一,當中三人年紀尚輕,動手的那個則年約四旬,可能方才各位沒留意,他小腿上有個粗長的紅印,頸後發際間還有個刀疤,應是個久曆江湖的頭目。本地隻是個小渡口,加上山上有個小廟,船家客販經過也就是上去求個福,補充點糧油,隔夜就走。官差少,團勇恐怕亦不多,就是知道了也未必有膽量為難他們,咱們都是文弱之輩,又急著趕路,沒必要招惹是非。”幾人聽後都覺有理,一起點頭稱是。

待到四人一起下到山腳,來到渡岸後就已經天已半黑了,泊在渡口的貨船漁船早都掛上了燈籠,照得岸邊一遍光亮,船家客商有的飯後無事都三三兩兩聚到岸上閑聊,有的就端著個碗坐到船頭對著渡頭邊吃邊看。還有幾個知機的小販推著木車湊過來叫賣牛雜和酸辣蘿卜,也被人圍了一圈,生意倒也不錯。

張老大的船在眾船中雖然不算最大,帆卻是最高的,加上有點兒年月了,原來土黃色的帆布久經日曬雨淋已變得黃一坨白一片,所以眾人沒費多大周折就找到,剛走近,一個有點佗背的青衣老人帶著一個小哥就迎了上來,“少爺你回來啦,這可太好了,剛才擔心死我了,你們怎麽這麽晚才下山,老爺在我們出門時不是說過要安全為上嗎?張老大剛才去跟其他船家聊天,有沒有碰到他?”

林若水認得那小哥是張老大的子侄,名叫小七的。點頭打過招呼,道“阿忠你就是學了阿爹,平時擔心太多,我們幾個人一起,不會有什麽事的。阿福怎樣了?”

阿忠笑道“現在好多了,從昨晚到今天早上肚痛兼腹瀉,都不知道去了多少次茅房,折騰了一天,把我身上的草紙都借光了,鬧得我也沒睡好。好在出門時都備了些九轉安腹散,用小爐慢火熬了三劑,喝下去後還算是消停了。”

萬通笑道“那是治標,說到治本還是靠我在仙祖廟有幫他祈禱。佗仙能不能保佑咱們金榜題名財源滾滾,那就難說,不過,說到治病救人,那是本行,小菜一碟。”

原來昨天張老大的船很晚才靠岸,萬通的書僮萬福看到船邊那些酸辣牛雜,抵不住口饞,一下子買了五六串,也不知道是空腹吃多了還是牛雜不新鮮,當晚就腹痛難忍,到了早上還發起燒來。林從水的家仆忠伯原來放心不下少爺,要撐傘跟著他們一起上山的,但因自已佗背再加上萬福的病,亦隻好留下來,幫忙照料。

穆知非在一旁問起戲班的兄弟,林忠用手指一指說“幾位爺都在倉尾歇著,都說原來的客棧太破,床窄蟲多,幾晚都沒睡好,一上船就躺下了,從下午到現在都是鼾如雷響。還有位後到的,衣帽髒垢,芒鞋味重,活象個叫化,真是你們戲班的嗎?”

穆知非側耳聽著,微微笑道“慚愧,確是班中前輩,雖然行束怪異,但也是良善之人。那咱就不要打擾酣夢了,忠伯,請你把桌椅碗筷拿上岸,另外把飯菜都弄熱,小七哥,還要煩你把張老大請回來。萬公子你們已經很累,就先坐著,我到附近的酒樓點多幾個炒菜,今晚大家一起打打牙祭,以謝幾位公子救人所急,讓我們戲班搭這艘順風船。”

萬通伸了伸懶腰,說“今兒走了一整天,都是在山上,唯獨沒有逛這條街市,反正整個鎮就幾步路,明天就要走了,大家一起去遊遊。等下去到酒樓,各人隨便點一樣自已喜歡的。順便找找還有沒其他味美價廉的小店。”

眾人於是跟著穆知非沿著青板石路緩步走去。

這時月已半升,蒼穹漫延的夜空中隻有兩三片黑雲靜靜地移動,靠海一邊的販攤仍然燈籠半掛,船客們站著邊吃邊聊,熱鬧非凡,靠山一邊的店鋪卻已大多關門,隻有門前高掛的牌匾和斜插的店旗在街對麵照過來的暗淡餘光中仍可讓人識別出香燭店,水果店,米鋪......遠遠從細細的門縫中遠望進去,隻有漆黑的一線,加上緊閉的窗戶內烏燈黑火,稍一走近門前就傳出的狗叫聲,總教人有點兒悸動。偶爾在門前庭內出現的幾棵瘦樹,昏黃的月光透過稀疏的樹葉投下斑駁的影子,靜靜地躺在地上,讓人不由自主地凝神窺視片刻又心㤺地匆匆逃離。

穆知非走在前麵侃侃而談,“這棲鳳樓跟咱們客棧一樣,很是一般,前天叫過一個東坡肉,本來應是嫩肉薄皮,吹彈欲破,糯而不膩, 它卻是皮厚肉硬,連毛都沒拔清,一根根豎在那裏。廚子很為胖人著想,放糖少,下醬油時卻是不惜工本,害我們吃完後,連喝幾壺茶水還舌頭發直,敢情是為了多賺一些茶錢?實在不敢恭維。

聽說原來的大廚還湊合,半月前跟掌櫃談不攏月糧,吵了一架,跑回寧波鄉下了。一時半刻找不到好的主廚,現在又是上山的旺季,獨家生意,食客多時,人手不夠,掌櫃的也親自下廚,隨便炒上一碟,應付了事。

這裏的回頭客不多,到埠的漁船卻不少,聽客棧的夥計私下說,船家有時為了多賺一點,撈回來一天兩天的死魚都半賣半送。我看這酒樓掌櫃的肯定也會進上一些。有些食客居然還敢在這種地方點甜酸五柳魚和宋嫂魚羹,就不怕整晚抱著肚子打滾。咱們點個鯽魚豆腐,清清淡淡,也容易看出虛實。初秋時節,栗子冬菇是最好的,上船後鹹多淡少,就點多個西湖蓴菜湯吧......”

就走了百來步,幾個人神色緊張,交頭接耳,迎麵而來。一照麵的功夫,林若水已認出當中一個是本地的漆工頭,早上為相鄰貨船上過桐漆,綽號叫爛頭貴的,當時還問過他怎麽上山。見其神色不對,問道“貴哥,發生什麽事?”對方小聲回道“出大事了,你還不知道麽。”再問卻並不回應,急急腳轉進右邊一條窄巷。萬通心奇,快步跟在後麵,穆知非等人喊不住他,亦隻好趕了過去。逼仄的巷子並不深,左拐右拐繞過幾間低矮的民居後,前麵原來是一小片空地,裏麵早已圍了一圈人,一個個神色肅然,眾人也躡高了腳,伸長著脖子,聚了過去,原來再過去就是齊肩高的一片莊稼地,而旁邊卻是一棟寬大的建築,嘩嘩的炒鍋聲,間中響起的熊熊火焰爆騰聲和聽不清的嘈雜人聲,還有股股油氣和著一股濃烈的魚香在屋內燈光的照射下不時匯湧而出繼而升到半空霧消氣散或者化成一縷半圈飄渺的散煙,在風裏回繞。市集唯一的酒樓棲鳳樓就近在眼前,廚房後門離人群僅幾步之遙。但這時大家都已無心瑕顧,一個個屏著呼吸,靜待著什麽。

“讓開,讓開,”三個捕快打扮的人分開人群,七八個差役分成兩組,一手舉著印了官字的燈籠,一手抬著兩個蓋上白布的擔架魚貫而出。

原來站在後麵的古執瞅到了白布尾拱起的一雙草鞋,眼前的人物忽然象是古井中水麵上投射的景象,隨著晚風的吹動扭擺著,真實而又虛幻,他腳下不由自主的挪到人群前麵,眼神直勾勾地,好象被人扯了出來,心裏似乎預知會發生些什麽又被一股暗力牽了過去,完全聽不到林若水叫他的名字。

就在這個時候,抬擔架的一個役差好象踩中個石頭,腳下一滑,手上不由得一震,白布滑落了一側,古執目光呆滯,擔架上那人的麵目在他眼中僅是模糊一片,卻清楚看到了右邊頸上耳朵下的一個刀疤。他腳一軟,向後癱倒,卻正好被擠到身後的穆知非扶住。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古執耳邊聽到有人在叫古公子古公子,邊叫邊推,本待睜開眼睛,隻覺眼皮沉重,心裏正想且待我睡多一會兒再應你,神色恍惚間,被人抱著灌了兩口,入口辛辣,一般暖流從喉間落到胸口,又再墜到肚中。他咳了兩聲,仍覺頭目森然,勉力睜開眼,看到眼前一個老人,身高五尺,酒糟鼻,笑容慈祥,卻正是船家張老大,手裏拿著半碗薑汁。在床頭右邊抱著自已的正是表哥若水,萬通林忠等人亦在床前。小七抱著雙手站在張老大身後,叫道“大伯,好象有點效了,還要不要找些黑狗血來淋他?”張老大回頭罵道“公子是受驚神泄,不是撞邪鬼上身,你個傻小子別在這裏胡說八道。沒事了,沒事了,忠伯剛才扶他上船時已跨過了火盆,我又幫他掃過桃樹枝,就是有多少晦氣邪氣都驅光了。”

左邊一人說道,“我看古公子驚魂方定,眼神煥散,嘴唇蒼白,十指微顫,身子仍然孱弱,老夫略懂推拿撫按之術,請公子且容小試。不過,我這對手早年傷患未愈,聽說忠伯亦懂些經脈,不如我說你做,代以施為。”

古執定眼一看,此人比起張老大還要老上一些,身形精瘦,頭發灰白,雙眼炯炯有神,說話吐字,音不大,但一字一頓,淨脆沉穩,中氣十足。言語間麵上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威嚴。

穆知非伸手指道,“這位蔡西樓蔡老師是我們行內的老前輩,早年也是一號響當當的名角。有回在南京城毛禦史家替老夫人匯演時,戲台突然失火,為救個花旦,摔傷了身子,從此歸隱,隻在家中收徒授業,又苦研祖傳古方,廣搜醫典藥籍,上始漢、唐,下迄宋元,古術今方,大都貫通豁然,在金華府一帶頗有些名望。秋老板此次千辛萬苦請出山,是想讓在著裝做功上多加指點。他可是有真本事的。”

蔡西樓掂須一笑,“哪裏哪裏,老弟過譽,實不敢當,老夫不過略涉醫道,些末微技,徒以見笑方家。不過,孫藥聖早雲'人命至重,可貴千金。一方濟之,德逾於此。若能對古公子有所增益,此心足矣。”

古執聽了,望望林若水,見表哥點了點頭,便在床上微一叩首,“有勞蔡老師了。”

蔡西樓便道“忠伯,先請你在張老大的碗中沾些薑汁,然後提起古公子的左掌,每指逐根從外向裏前後握擦五次,然後左手持除小指外的四指,右手反複搗捏古公子手心手背的小天心和外勞宮,再沿小指末端至橈側,入掌心,繞掌背,過肘中,依手少陰心經循行推到上臂內側後緣。依此類推,對右手亦同樣施為。

接下來先後按揉麵部的百會穴、迎香穴、耳後麵的高骨,最後撫推腿上的昆侖、仆參、湧泉三大穴位。

張老大,請你用熱水泡著些綠苶葉,等忠伯搓完後,用手搓爛了,趁熱按在古公子的肚臍上,敷揉幾次。”

忠伯張老大依令而行,過了一回,古執果然感覺四肢舒泰,全身慢慢湧出些暖氣,交匯融於丹田周圍,整個身子輕浮浮的。林若水看他麵色紅潤起來,便扶他躺下,拉上錦被。古執於是便又沈沈睡去。

蔡西樓嗯了一聲,微微點頭,轉身在床前的小木幾前坐下,鋪了一張紙,提起狼毫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少頃,長身而起,遞給林若水,囑道“過兩日上岸後到藥房裏叫先生執人參、當歸、茯神、白術、棗仁各約十錢,謹記要去皮後用酒泡過,研碎後服用。若要增效,還可加上龍齒、石菖蒲各五錢。一兩劑後應該就能荃愈了。穆帳房,我們不要妨礙他休息了,到船尾坐坐吧。”

兩人於是便來到船尾,此時已是子時,星稀月暗,舉目四顧,山隱岸遙,半天黑雲似乎與無際的大海溶為一體,尾杆上掛著的兩個燈籠在習習海風的吹襲下不斷左右搖曳,周圍彌漫著一股微腥的氣味,也不知道是海上死魚的味道還是船上醃製的鹹魚。穆知非聳聳鼻子,想到棲鳳樓的西湖蓴菜湯,心裏暗歎了一聲。

船尾此時擺了一張棕色的雕花六角小桌,上麵零落放著兩碟已吃了大半的茴香豆,旁邊已經坐了兩個人,一個三十來歲,頭包方巾,郃下蓄著短須,左手握著個半滿的酒杯,姆指不斷摩梭著杯身,欲飲又止,若有所思。另一個年紀稍輕,大眼高鼻,絡緦胡子,亂發散肩,相貌剛魯,麵前大碗隻剩一點兒酒,周圍還有一灘酒水,看起來剛才已喝過不少。

蔡穆二人拖過兩張四足圓杌,剛靠桌坐下,小七用個木盤端了些酒食從艙中走出,先用抹布擦去桌上的酒跡,然後一邊往上送一邊說,“鹽幹花生,用茴香桂皮煮過的,保證鮮香。椒鹽小酥魚,是前日進的石首魚,昨晚炸過,剛才又用小爐煎了一陣回熱,絕對爽口。”

絡緦胡子拾起筷子,敲了敲桌子,“既有如此美食,小七,快跟我加點東陽酒。”小七笑道,“二爺,是要加的,不過,不是東陽酒。那酒是我家七姨媽自釀的,她確住在東陽鄉下,但去年的糯米質地實在一般。好的東陽酒入口和柔綿軟,嗜酒之人大都不以為然,後勁倒是勢猛異常,二爺剛才喝了那麽多,現在早該躺下了。不過,我大伯說既然二爺喝得開心,送上一瓶珍藏的五加皮,祛風驅濕、舒活筋絡,是我們海上人家必備的,幾位爺慢喝。”說完就給各人一一斟過,又將酒瓶放在桌上,收起茴香豆。

穆知非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讚道“好酒,好酒,都道五加皮集合幾種藥材精製而成,滋補筋骨,蔡老師多喝幾杯,對您的手有好處。”起身又為蔡西樓倒了一杯。

蔡西樓點點頭,待那小七遠去,便低聲問道,“那件事查得怎樣了?”

方巾客湊了湊身子,“我拉爛頭貴到棲鳳樓喝了兩杯,這家夥就什麽都吐了出來,原來最初發現的還是他手下的小工,棲鳳樓昨晚生意特別好,掌櫃廚子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奇怪的是一牆之隔倒了四件都沒人察覺。

那旁邊原是有個骰局,專設在酒樓的附近,畢竟大家都知道全渡口就這酒樓最賺錢,廚子們閑時都會擲上幾手。”

他拿起酒杯,喝了半口,又夾了條魚,啃了兩口,說“小工忙了一天,領了工錢後打了壺酒,擲了幾局,邊擲邊喝。未幾忽生便意,本欲溜到莊稼地放鬆放鬆,誰知道一絆就見到......也算是他黴運,連輸幾場還碰上這等好事,嚇到大喊大叫,現在還被衙裏扣了起來。爛頭貴是他親叔,正愁著要度多少銀兩才能疏通看役,否則以牢裏的棍棒,隻怕未審就隻先去了半條命。”

絡緦胡子一拍桌子,“奶奶的,那幾個捕快捉不到正點子,隨便拉個芽兒交差?這回又要枉殺好人了。若非今次我有事.......”

蔡西樓給他夾了一條煎魚,道“郎老弟趁熱快吃,涼過就不脆了。又道,“一次就是四件,上麵也是要嚴查的,這次捕房也不敢馬虎。那小子看清楚了麽?”

方巾客搖了搖頭,“他嚇到現在都緩不過來,隻說沒見沿途地上有多少血。爛頭貴問過聞聲趕出來的骰客,當中兩個膽大的站到較近,都看不到有青子。對了,稍早時,棲鳳樓一個夥計洗了半天碗後出來吸了一會旱煙,當時並無異樣,亦不見四人蹤影。”

穆知非咳了一聲,道“仲英大哥查得不錯。凶徒下手幹淨利落,白銀會四人中為首的一個中了七寸。”

他拾起籃裏的兩顆鹹幹花生,右手食指中指作勢一夾。然後放下來,一掌輕劈,啪的一聲,四個花生子就滾了出來,“還有一個被斬中太陽穴。”

郎老二奇道,“你不是說隻看清一個嗎?”

穆知非沉吟片刻,“仲雄兄,小弟確實隻看清被鎖喉那個,死後臉上還有一絲笑意,可見來人出手迅猛。第二個雖然覆了白布,但正因為蓋得緊,可看出右耳邊凹了一塊,而且嘴部和耳處都有少量的血,除此外再無其他痕跡。”

郎仲英拿起酒杯,啜了一口,道“若被穆老弟猜中,四個一起,來人能在彈指間擊倒,也算有點斤兩。”

伸手一掃,撈起那兩顆花生殼,隻見均是裂口半開,開口平滑,便如刀削一般,笑道“凶手武功如何,尚是未知之事,不過從這兩顆殼看來,老弟的小天星掌力已至收放自如,隻會有過之而無不及。咱們今晚這一籃地豆,就全賴這隻右手了,省掉好些工夫。”

穆知非邊笑邊擺手,“班門弄斧,見笑了。”又微一郃首,“白銀會沙無陵麾下號稱十八堂,九堂堂主腿下有一紅記,人稱紅砂蛙,據說曾在危急之時為老沙擋過一刀,差些連頭都被人削掉。即便是偷襲,三兩招內點殺這樣的人物,殊不容易,想來絕非寂寂無聞之輩。”

蔡西樓搖搖頭,歎道“藥聖曾言天有盈虛,人有屯危,不自慎,不能濟也。故養性必先知自慎也,慎又以畏為本。是以太上畏道,其次畏天,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此人武功再高,出手如此狠辣,將來必有後報。”

郎仲英道“蔡老師所言極是,穆老弟,依你之見,此人是搶紅貨,有梁子,還是衝著咱們一行而來?”

郎仲雄怒道“衝著咱們?就憑俺這手鐵砂掌的功夫,倒真想會會此人。”雙掌合十,稍一運氣,掌心已經泛紅,身形略起,上身前傾,右手按在桌中間搓擦幾下,下麵竟然冒出些白煙來。移開掌後,隱隱現出一個焦黃暗淡的手印。

蔡西樓撫須笑道“老夫退隱江湖二十載,不理世事已久。初見穆老弟已覺頭角崢嶸,想不到郎賢侄亦有如此火候。素聞山東快意,急公好義。今見賢侄古道熱腸,又身懷絕學。正所謂江湖代有潮人出,怎到吾輩不服老。”順手便把個裝酥魚的瓷碟移在焦印之上。

郎仲雄拱拱手,“老師太客氣。不過,我大哥的七星連環刀法乃咱家快意堂二大爺親授,在青州也是數得上的好手,論武藝更勝我一籌。我等六人聯手,隻要齊心合力,出其不意,無論那西塞山主人助拳與否,這回總不會白走一次吧。”

蔡西樓垂首歎道“我與他當年梨園知交,情同手足,隻因小人唆擺,以致嫌隙橫生。十數載未見,如今聞他在苕溪作那塵外客、林間友的避世逍遙。又怎忍生生打擾?便真是夤夜叩門,蒙他不嫌唐突,砌茶待客,亦已經是意外之喜。借拳一事,實無幾分把握。”

他頓了一頓,又接著說,“不過,咱們這趟凶險異常,老夫已近耳順之年,又曾受人莫大的恩惠,雖有一二心事未了,倘有不測,亦隻怨天命。三位正值盛年,俱是仗義相助,若同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在地下如何向諸位的先祖交代?若得強援,當是天助。但此事務必計議周詳,方有幾成勝數。

咱們一行人少勢孤,若是有人洞悉圖謀,奔走密報便可,何須作這張揚虛嚇之事?依我看無非事出突然,咱們剛巧遇上。不過江湖險詐,爾等三人還須事事小心,切忌遭人識穿身份,暴露行蹤,這總不會錯的。”

說完拿起酒碗,凝思良久,少頃,一喝而盡,左手按桌輕敲,側頭高唱道“我看你眉掃黛,鬢堆鴉,腰弄柳,臉舒霞,那昭陽到處難安插,誰問你一犁兩壩做生涯。也是你君恩留枕簟,天教雨露潤桑麻。既不沙,俺江山千萬裏,直尋到茅舍兩三家。”聲音蒼啞,卻別有一番塵世滄桑味道。

這位梨園耆宿一向言行肅正,穆郎三人待之敬重有加,如今見其心事重重,聽詞聞意,竟似牽掛著一位佳人,不禁相對無語。

“好!”背後有人拍掌輕笑,三人轉頭一看,林若水掀起簾紗走了出來,萬通緊隨其後,懷裏還抱著一把古琴。

蔡西樓點點頭,“林公子,古公子可好?”

林若水深一作揖,“得蔡老師義助,現已睡熟了。”

萬通卻搶著說道“西樓先生剛才一節馬東籬的漢宮秋,真可謂響徹青雲。先生既是教坊名師,曲藝嫻熟,想來必然精通八音,小生近日偶得一琴,先生可否拭看點撥?”說完便恭敬遞上。

蔡西樓雙手接過,寬頭朝右,窄尾朝左,橫置膝上,先是左右端視,然後右手鉤動五弦,左手輕按,飛瀑連珠之音便如天上墜落,片刻而止,撫琴讚道,“好,好,此琴通身栗黑盎古,稍一彈拭,金聲玉應,略略落力,仍是圓潤醇清,悠然不絕。端的是一把好琴。泛舟東海,手揮七弦,西望群山,對鴻而歌,本是人生愜意之事。隻不過......”

萬通急道“隻不過什麽?”

蔡西樓笑道,“人皆雲唐圓宋扁,依其樣式,當為宋琴。此物製式精巧,匠心獨運,上布金徽13枚,應出大家之手。隻不過,細看之下,嶽山之處冰紋突兀,非若一般古琴紋蜿理蜒。漆色古穆璀璨,中間黃焦一片,似是年代久遠,實乃煙熏之記。斫師之技,可追雷張,惟惜用上如此手段,徒讓人疑察其偽,若是名師奏彈,隻此一樣,隻會敗了興致害了琴意。我家班主當年亦曾以七壇藏了三年的上好南城麻姑酒換得南昌名師小刀張剖修一把中唐的大聖遺音,兩月乃成。公子此琴,老夫大言,若是小刀張仍在,一月可期。若放到應天府秦淮河畔夫子廟的鑒寶齋中,亦當不過白銀三百兩。”

萬通目瞪口呆,半響才說到“蔡老師果然見聞廣博,此琴仿的乃是趙孟頫的龍吟虎嘯琴,趙鬆雪以楷書名滿天下,與顏真卿、柳公權、歐陽詢並稱,其實,畫詩印琴都是大家。隻可惜製琴這一樣,傳世之作實在太少。

趙家遺下的就隻有這一把龍吟虎嘯。家父曾在無錫有緣救助一位了印和尚,此僧斫琴工夫老到,又與趙家素有來往,幾載交情,終獲邀至湖州一睹真容。家父本請他手製一把新琴,得悉此事後,許以重金,定要摹那龍吟虎嘯。

了印聽聞趙鬆雪當年采峨眉之鬆成琴,便托友入川購木,又花了半年才完工,今夏雇人送到杭州。前後總共花去了大約八百兩白銀。”

郎仲雄一拍大腿,“他奶奶的熊,這禿驢還真會坑人啊。萬老弟,這多出來的五百兩肯定被和尚拿去買酒了,不定還去了迎春院。”

郎仲英摸摸短須,點頭稱是,“此琴許是仿自龍吟虎嘯,這桐木可不定取自峨嵋之鬆。這白花花的銀兩也夠在逍遙樓賭.......玩上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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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寫得不錯,後文會相繼貼上。 -wxcfgh85- 給 wxcfgh85 發送悄悄話 wxcfgh85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8/10/2012 postreply 11:5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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