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造反派工人的十年文革《青春無痕》(轉載作者背景自述)

    每一代年輕人,都有自己的向往。而在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青年崇拜的,卻不是影視明星、搖滾樂歌手、超男快女,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隻願做革命的“粉絲”。
   
    革命,有時也很象娛樂,往往為衝動情緒所主宰。
   
    隻是,那娛樂,往往需用青春做代價,且“粉絲”們灰飛無痕。申自來的故事,隻不過是巨多煙滅中的微微一塵。
    
    我與申自來的交往還不到二個月,然而,他那張現在想來還很稚嫩也很清秀的臉,幾十年來,卻已牢牢銘存我的心底。因為,他是我一生裏自己身邊的夥伴朋友中,第一個離開這個世界的人。
   
    申自來與我不在同一個工作單位,是文革及其中的武鬥事件,將我們匯集到了一起。
   
    那年六月,我與本單位幾個青工,去參加一個名為“誓死保衛毛主席青年近衛軍”的群眾造反組織,接待我們的便是申自來。“青年近衛軍”全是由中學生與青工組成,在我們這個城市很有名氣。申自來是一個建築公司的泥工,中等個兒,理著小平頭,臉上卻顯透著英氣。他的年齡比我們幾個都要大,有二十歲了,同時已有了四年工齡。
   
    申自來同意我們參加“青年近衛軍”,但是,他不讓我們去“青年近衛軍”總部,而是要我們跟著他個人,另外創立一個分部。申自來說,他是奉總部的命令,來做這件事的。
   
    我們在市商業局大樓裏,借了二間辦公室,於是,以申自來為頭頭、我們幾個青工為隨員的“第一縱隊”便宣告成立。我們弄來一麵紅旗,用墨筆在上麵寫上“誓死保衛毛主席青年近衛軍第一縱隊司令部”,然後將這杆旗幟從窗口伸出去,使大街上的人老遠就可以看到它。隨後,申自來便對我們幾個說:你們都是我這司令部的領導班子。當即,他就任命我為“第一縱隊”的政治部主任,同我來的小劉小李等人,也一一被他分別任命為正、副宣傳部長、後勤部長、糾察部長等職。不知找了哪家刻字店,他還一下子刻來了一堆木頭圓章,什麽“第一縱隊司令部”“政治部”“組織部”“宣傳部”“糾察部”等等,應有盡有。
   
    申自來很得意地對我說:“這司令部的章子就由我掌握吧,你拿政治部的,你是政治部主任,也是政委囉!其他的章子,發給他們”。
   
    接著,申自來同我商量招兵買馬擴充隊伍的事,並要我寫一張“征兵公告”。他說,他文化不高,隻念過小學,文化方麵的事,均由我這個具有重點中學初中畢業學曆的“政治部主任”來負責。
   
    擴充隊伍,我很讚成,我們僅七個人,號稱“縱隊”,萬一真的對立派來幾十百把人,攻打我們這個掛著“縱隊”招牌的組織,把我們當大老虎打,那就慘了。
   
    這個“征兵公告”貼出不到半天,下午,就有二十多個青年小夥子找到我們的“司令部”辦公室來,要求參加青年近衛軍。他們中有學徒工,年輕的技工,中學生,還有二個小學六年級學生,熱情都異常高,態度也非常誠懇。
   
    申自來和我自然都很高興,我連忙給他們每人發一張我事先油印好的表格,讓他們填寫自己個人的情況,然後,告訴他們,要他們回去準備準備,有單位的,先向單位領導打個招呼,三天之後,全部上這“司令部”來集合,領取我們發的“脫產調令”,去交給單位,以後,就正式算我們“青年近衛軍第一縱隊”的戰士了。這些與我差不多年齡大小的青年人,個個都歡天喜地,聽完我的布置後,高高興興地走了。
   
    開一紙脫產“調令”,是文革中各群眾組織一份並無中央政策規定而自行擁有的特權,各單位領導,不管是“當權派”,還是已掌權了的造反派組織頭頭,隻要是來了屬同一派的任何有名氣組織開來的“調令”,讓某某人脫產搞運動去,工資須照發,都得要買帳,否則,那個組織弄不好就會來一幫人找麻煩。
   
    隊伍眼看就要擴大,“縱隊”一派欣欣向榮,申自來很是高興,他神彩洋溢地對我說:我要讓我們的“第一縱隊”,在全市,成為保衛毛主席革命路線而最英勇的一個造反組織!
   
    不料,第二天,正當我們還在喜氣洋洋的進行“征兵”事務時,“青年近衛軍”大名鼎鼎的海司令——連北京的周總理,後來接見他時,都笑著直呼他“海司令”——卻帶著幾個隨員,親臨我們的“縱隊”,宣布申自來組建第一縱隊是“非法”,因為,他從未給申自來下過這樣的任務。申自來辯解說,是總部組織部劉部長同意的,還開了證明。海司令則說:劉部長是迷糊,不經報告他,喝了酒就亂開條子,那不能算數。最後的結果,是撤消這個“第一縱隊”,申自來與我們幾個都到總部去。
   
    申自來無可奈何,但海司令的命令,誰都不敢抗拒。而我們幾個對能歸屬總部,反倒很高興。我見申自來一臉沮喪,便安慰他:“申哥,無論到哪裏,我們都會跟著你的。”這時,他的臉上才露出光亮。
   
    申自來與我們幾個都被編到擁有真正鋼槍的總部警衛排,他是頭。縱隊司令做不成,但能帶領二十幾個手握鋼槍的弟兄,他顯然同樣高興。然而,在隨後不久的七月,一次“保衛紗廠”的武鬥中,他在工廠大門值勤時,遭到對立派的槍擊,當即身亡。
   
    申自來的死,令我很為震動!原以為打槍、武鬥都不過是遊戲一般,卻不料竟真會死人!而且,倒在血泊中的,居然是我的“申哥”。
   
    當時,總部為申自來舉行了盛大的追悼會,還在城郊一座專為安葬武鬥陣亡人員的小山坡下,為他建了一個很氣派的墳,白色大理石的墓碑上,鐫刻著“申自來烈士之墓”幾個血紅的大字。之後不久,我與幾個朋友,曾到那墳墓前獻花祭奠。
   
    但這座墓沒能留多久,二年後,整個墓區便被摧毀蕩平,之中,申自來的遺骨也被從棺材中胡亂翻出,再丟進深深的墓坑。現在,那座小山也不複存在,被整平的地麵上,矗立著的是一個很大的住宅小區。不過,住在那兒的人,都不知道在他們的腳底下,長眠著一個對革命曾投入了很大激情的年輕“粉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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