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迷Fauré的船歌,尤其是No.1,A小調那首。
每次聽這首音樂,就會想起以前給學生聽Dalida的歌,有個男生抹著汗說:“靠!簡直想和這把聲音做愛。”
Faure的船歌在黑夜裏也能給我這種感覺。外麵是又一年的沙沙春雨,很溫柔的夜色,還有,夜鳥半夜就開始的啁啾。夜的靜才能襯托出音樂的沉靜與旖旎——當然,你要選對人。聽過好幾個版本,最喜歡的是一個法國人叫Jean Philippe Collard的演繹,1970年代錄製的,音樂本身的夢幻與微醺,帶點造作的文雅,十分夠味。最可怕的是俄國人的演繹——他們能把華彩樂段演繹成激情的十月革命。他們太男性化,演不好那種南歐暮春陽光下親吻一樣的懶洋洋(la paresse)。
開車上下班的路上,我偶爾也會把音樂調回到Faure的船歌,重新聽一遍。可老是覺得不是味道。Faure船歌裏最最迷人的地方,在於和諧中的小小別扭,那種很輕微的discord,開車的時候是聽不出來的,隻有躺在床上,極靜極靜,那些迷人的雜音才會浮現出來,是一片極勻稱緞子一樣夜的柔波中隱現的Nymph,舉著她們小小的弓,將那些箭射在我的皮膚上。是,會有一些刺痛,對肌膚,對耳膜,然而又讓人沉醉,讓人憐愛與心動。
因為太喜歡這一首船歌,後來就去某個網站把樂譜當了下來。一邊看譜一邊重新聽。開頭就說過,Faure這首船歌,給我一種想要與之繾綣的感覺——看了譜子,更加深了這印象——在那個意味深長的延長了的休止符之前,是一片極其沉鬱的風光。原來,旋律不單隻是在左手,或者右手,而是在它們之間不讓人覺察的交替與過渡。左手小指可以是一個意味深長的,叫人顫抖的低音,右手可以在高音部分遊走,同時伴奏出美麗的和旋與給出主線——怪不得他們說Faure的曲子難彈,果然,最基本的,我的手就打不了十度那麽寬——那些迷人的極小的不和諧,像匪夷所思的比喻與暗喻,像詩句,用文字創造出來的心神迷醉,像男人與女人,像一幅印象派畫作裏透明的,叫人想要流淚的顏色。我聽一次,就會情不自禁讚歎一次:怎麽他想得出來?難為他想得出來!在那樣的典雅之中,創造出來的那樣小小的混亂,可是,卻依然那樣充滿柔情。
而後,小船駛到了寬闊的湖麵,風平浪靜,波光粼粼,休止符之後,就是這樣月華下碎銀蕩漾,春分卵色天的明麗。每次聽到這一段,都會想起少女時代,讀傅雷翻譯的《約翰•克裏斯多夫》,說到他的第一個愛人——忘了是個女售貨員還是什麽,鮮妍,肥胖,明媚,貪吃——這一段,真是充滿童貞的氣息,是孩子之間懶洋洋的親吻,就連肌膚相親,都是一種童稚的釉色,然後,出現了一段漸快的高音音串,Collard的處理太漂亮了!比俄國人的相對克製精美多了。他把速度無限加快,每次我聽到,都會想起那個詞:caprice。任性,像一個任性的鮮妍明媚的女子,叫她的情人又愛又恨,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