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父親，外曾祖父， 我們稱為阿祖。阿祖替子孫做的事情， 就是蓋了我們的老厝。老厝是標準的閩南三合院，四房四春腳。閩南的老厝， 一廳四房。大廳外是長廊。 長廊下是天井。天井的兩邊各有兩個房間， 叫春腳，用作灶腳和柴草間， 農具間， 糧食間。
阿祖建造新厝的艱辛， 成了傳說。 據說阿公舍不得菜下飯， 用鹽粒下飯。 這個說法沒有得到媽媽的證實， 也許我從外婆處聽說， 也許我聽錯了。 鄉下總是有大缸大缸的鹹菜，大缸大缸的豆豉。外公小時候， 阿祖舍不得讓他吃花生， 隻讓他吃“嫩尾子”， 就是空花生。他自己一日省一塊厝瓦，去起那間厝。
阿祖是喝午時水死的。在閩南，端午那一天的正午，太陽正對井水時，大家要收集井水， 這就是午時水。午時水據說包治百病。
1931年年近端午時，阿祖獨自在家。他已經獨自在家很多年了。 他早年喪妻。大兒子逝於成年之前。 大女兒和小兒子在1922年一起下了南洋。阿祖孤身一人，從1922 年到1931年， 阿祖已經獨自生活了九年。
那一年端午前，因為生了病，阿祖找出去年收集的午時水，喝了下去, 本來可以退熱。可是， 那水已經將近一年， 是不潔的水了。 阿祖無人照顧，一病不起。
其實阿祖需要的不是午時水。 他需要的是一個普通女人燒的水。 在阿祖獨居的這幾年來， 鄰居的寡婦矮子香看上了他， 想搬來跟他同居。閩南話叫做“想跟他吃”。 阿香個子矮， 所以叫矮子香。 可是阿祖怕子兒以後不孝， 不敢跟矮子香吃。
我從小在老厝長大。阿祖起了老厝後， 無力裝修。後來，外公在1937年從南洋回來，才“成”厝，給老厝裝了結實的大門，添置了家具，請客“入厝”， 大厝才算正式完成。
媽媽小時候，五幾年時， 矮子香還在。 她有個女兒， 這個女兒後來招了女婿， 養活矮子香。 矮子香住在我們厝前， 轉左那邊， 五房那邊。我們是三房。二房在祖厝那邊。沒聽說四房。
矮子香女兒招的是城市人。日本時在我們村做警察。 他會寫會弄，人能幹又好。因為有“日本警察”的名，後來隻能作田。 如果在城市的話，比較鬆， 有人給日本人做過事，後來進工廠， 入黨的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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