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是下午,對接機的朋友說,最快的速度到最近的海邊。朋友戲謔說,小資不能這麽猴急。車在北大橋邊坡停下來的時候,打開車門,我還是生生的呆住了。從來不知道初冬的大海竟會如此溫和,近處看,他就像一個小嬰兒酣眠的樣子。靜靜地躺在那裏,波瀾不驚,鷗鳴和海浪細碎。如果不是岸邊偶爾翻卷的白色碎沫,我哪裏曉得他暗湧的海潮,從來未曾真正的靜謐過。遠處看,是無比的清峻寂寥,海麵很是清冷。海灘,亦是空曠,適合獨自閑散的走。你甚至不必裹緊衣領。這樣的清寒,很是讓人神清。
信步走進邊上的樹林裏,地上的鬆針已經鋪的很厚,踏實,柔軟,讓人心生安詳。風,掠過林梢,隱約的海浪聲,宛若自己的心跳,凝神處,安然。午後的陽光,透過風聲與枝葉,投下稀疏光影,隻合你用眼神彈奏。
此心安處即吾鄉,大連,即是如此。大連的好,甚至無需你用心體味,他已絲毫沒有吝惜的展現在你麵前。這裏沒有那些繁碌得眼慌的車流,這裏沒有疾奔的腳步叫人心慌。這裏天然張揚著一股子大氣,建築物之間彼此獨立又渾然一體。他的疏朗不會讓你有身陷茫茫人海中的迷茫,也不會讓你有遠離人群的孤獨。無論你在哪裏,都會清晰而安然妥貼。
不記得是誰最早把大連比成北方的香港。都是繁華的都市,都是曆史短暫的可以用五根手指就數到頭的,都是曾經的殖民地,都是文化的荒漠。香港我去過,那裏繁榮得有些逼仄,幾乎沒有縫隙是可以自由呼吸的。如果厭煩夠了香港與北京上海的擁堵,那麽到大連會有一種奔流的歡躍,這裏紅燈少得叫人驚訝,自行車幾乎不見。大連的交通好得一塌糊塗,從大連回來後把這句話告訴我那些被京城的車流害得叫苦連天的朋友們,真是羨煞而無奈。
在大連的一個朋友說,如果沒來中山廣場,不算到過大連。於是,便住進了中山廣場四號建築物,上世紀初的大和賓館,現在的大連賓館。
中山廣場上十幢舊建築圓形輻射而開,有一種無限延伸之美,每幢建築風格都是不同的,拜占庭式,哥特式,巴洛克式各居一方,彼此相望,卻互不侵擾,風格迥異,卻又氣息和諧。如果不深究其內裏,那麽這一幅建築場景,引來的讚歎該是沒有吝嗇的。再殘忍的入侵者也還是有自己的懷鄉夢,中山廣場或許就是那時一些外來入侵者的夢,它們美輪美奐,它們精雕細刻,恢宏的氣勢,細膩的手法,歲月的沉澱,使得這裏與上海外灘的萬國建築群落一起成為這塊苦難的國土上一段特殊曆史的見證者。
沙俄匯集當時最好的建築設計師打造這塊被他們稱為尼古拉耶夫廣場的地方,也許當時的締造者包括後來把俄國人攆跑繼續殖民統治的日本人,妄圖再現歐洲的文藝複興,他們幾乎把彼時歐美最華美的建築風格都濃縮於此,即便今時今日,時光流逝,它們都已經隨著歲月老去,可是那些典雅的風範依然。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隻有他們的見證者,等待著後來人不斷的見證。
大連,一座陳舊的建築就是一段斑駁的曆史。循著建築物舊時的名字,隨便拉扯一下,曆史的舊痕就裸露出來,任你撫摸。
我住的這座賓館,盡管陳舊,盡管設施已經落後到很多人不會再選擇,可是如果錯過它,便覺得與大連擦肩而過,至少是與舊時光裏的大連失之交臂。記得當年去天津住進利順德飯店,我把每層樓都走遍了,每個角落都舍不得遺漏,總怕什麽時候,這些古舊的建築連同它們的曆史一起被人丟棄了,我也再不能找尋。
舊時光裏,有溥儀,有婉容,還有那些形形色色糾結在曆史中飄散不去的厲鬼與冤魂。這樣說又是多麽的麵目可憎。可是曆史有時候就是叫人不由得心悸的,盡管煙雲散盡,這裏隻餘一些美好的建築。好比大連賓館裏那盞日本人遺留下的水晶吊燈,誰能曉得那麽美麗的燈影裏搖曳著曾經那般痛徹心扉的曆史。無數個暗夜裏,我們用靈魂撫摸曆史,總要彼此傷痕累累。
我還是遺憾,遺憾於我沒能在它上世紀末大修之前趕來。修繕後的大連賓館盡管還保留著基本的原貌,可是它許多的細節已經被無情的更改,好比它樓頂的花園,再也不會響起華爾茲的樂曲,再也看不到衣香鬢影的摩挲,搖曳生姿的舞步。
與大連賓館命運相比,其他的建築更是叫人痛心,除了外立麵保持著本來的麵貌,內部幾乎麵目全非,再也尋不到絲毫舊日裏那些氣息,充斥的是千篇一律的現代流水線裝飾,曾經觸手可及的建築靈魂被這些粗糙的思想折磨得幾乎沒了蹤跡。
一座大連城,半部近代史。也許在幾乎所有的海濱城市都能找到相似的海岸,相似的海濱浴場,即便精工巧匠集聚現代工藝打造而成的星海廣場亦不是絕版。隻是,再不會在一座海濱城市找到這樣一處廣場,這樣多的風雲際會,建築可以複製,曆史卻是翻過再不會來。
這些建築或許就是大連曆史的底片,每個人來一次,都會衝洗一遍,那舊影裏的時光,或美好,或悲戚,深深淺淺留在心底。
如果能用、如果要用一個人來喻一座城,那麽,我願意大連是一位中年男子。豐神俊朗,眼神裏不失溫情,眉宇間不乏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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