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風
一九八零年夏日的一天下午，放學歸來，我照例打開書本，準備寫作業，這時後院傳來奶奶與堂妹的吵架聲。我急忙跑出去勸駕。奶奶拿著拐杖要打堂妹，堂妹滿臉通紅，擰著脖子臨危不懼，她站在家裏的平板車旁，板車上擺好了一杯杯涼茶。這是堂妹準備去汽車站經營的買賣。放學後賣大碗茶，堂妹已經營了數日，但一直遭到奶奶的阻止。剛開始，奶奶費盡口舌相勸，堂妹裝胡塗，趁奶奶一不注意，推著板車就跑出家門。奶奶清朝末年生人，纏了小腳，根本追不上堂妹這個初中生，一來二去，堂妹賺了幾塊零花錢，賣茶水的興致愈濃，奶奶憂心堂妹荒廢學業，將來丟了前程，其心境越發焦急，今天果然發展成劍拔弩張的局勢。
記得當時，我焦急地拉住奶奶的拐杖，卻什麽也說不出來。奶奶質問堂妹：“你把作業做完了沒有？”
堂妹爭辯說：“我們沒有作業。”
“你堂兄咋就有作業？”奶奶顯得證據確鑿樣子，“我不相信你們老師從不留作業。”
“我和他不是同班，他的老師也不是我的老師，他有作業，我就該有麽？”堂妹狡辯，但有些底氣不足。
“淨瞎掰，你一個班裏考試兩門不及格的，怎麽隻有你？”奶奶使勁一頓拐杖，“你敢再賣茶水，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打斷我的腿，你犯法，懂不懂。”這時候，爭論已經變成了另外的主題了。
“我寧願去坐牢，也不想你考試不及格。”奶奶說出了內心的獨白。
堂妹忍不住的笑了起來：“打斷我的腿，我還怎麽去上學？”
奶奶真拿這個外孫女沒了辦法。她憤憤然從我手中抽出拐棍，給了堂妹屁股一杖。“你還笑。”
堂妹不服氣，奪過拐杖順勢一扔：“我就是喜歡賺錢，你管不著。”
奶奶無奈，說：“我每天就坐在門口，看你還敢出去一個。”
”
“不賣茶水，我也不做作業。”堂妹耍起了蠻橫勁，“看你還能怎麽的。”
這件事就這麽不了了之。我把奶奶拉回房間，也說了堂妹幾句。其實奶奶和堂妹之間一直就是這麽吵吵鬧鬧的地過來的。
事隔 30 多年，我今天才品味出，堂妹天性是個感性女孩，沒城府，沒手段，隻率性做事。奶奶雖然小腳，沒識多少字，但識大體，有理性。奶奶很喜歡堂妹，隻想讓她好好讀書，做一個有文化、有前程的人。但堂妹對讀書了無興趣。二十年後，奶奶去世，堂妹理解了奶奶的初衷，她對我說：“奶奶是善意的。”但她對自己連高中都沒讀下來，仍沒有太大的悔意。有時還自滿於參加工作早的資曆。
生活中，感性趨強的人，最大的一個優點就是，對所做過的事從不後悔。而偏於理性的人，往往易糾纏在不曾力挽乾坤的懊惱中。我奶奶幾十年都忘不了——沒能說服堂妹讀書讀到高中畢業。
寫於2011年2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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