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的美人

1。

我曾經在加州一個海濱大都市住過，那裏真是觀賞帥哥美女的天堂。海灘上那些比例勻稱的年輕軀體，陽光裏閃閃發光的金發，開懷大笑露出的潔白牙齒，體現了現代西方人對美人的所有標準。 有一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到了白天曾跟我打了個招呼的陌生帥哥。 在夢裏看到他站在礁石上朝遠處的海水望了一會兒，突然飛身躍到海裏，在水裏一轉身，濺起的浪花中翻出一條魚尾巴。

原來他是一條美人魚。


2。

還是在加州，有一次我步行去辦一件事，需要走過一段我平時不太願意走的街區。在路上我看到一個中年女人停下來給一個過路的流浪漢錢，還和他交談了幾句。我隻聽到他們談話的最後一句，那個女人說：“我也很高興認識你。祝你今天過得愉快。”然後他們就分開了。我走到近前的時候那個女人正回頭目送往遠處走的流浪漢，正好讓我看到了她紅撲撲微笑的雙頰，以及一雙眼睛。

非常漂亮的眼睛。是最純淨的蔚藍色。就像加州的晴天。


3。

我以前租住的地方要和不少人共用一個廚房，其中有一個是從中非來的男生，皮膚黝黑的程度在美國黑人裏都很少見。他是一個虔誠的穆斯林，每天要去清真寺禱告五次。跟他熟了以後發現這個人脾氣很好，我說話就有些肆無忌憚了。

有一次我當著幾個人問他：“穆斯林是可以娶四個老婆的，你也打算娶四個老婆嗎？”

我偶爾會用反詰甚至尖刻的語氣對別人發問，那時候便是如此，不過是事後才意識到的。當時幾個美國人聽到這個問題都很感興趣，停止了交談，朝他看過來。

這個男生毫不動容，他誠懇地看著我說：“我無法保證我是不是會那樣做。現在我沒有這個計劃，但是我不能肯定將來是否會出現需要的情形。所以我無法向你保證。”說完他並不多做解釋， 對著我們幾個禮貌地笑了一下，繼續整理自己的廚具。大家也一時沉默了。

那時候忽然發現他是一個很英俊的人。


4。

我的外婆有六個兒女，個個都長得不錯，包括我母親。不過我遺傳老爸的相貌比較多。我小時候外婆有時會把我摟在懷裏，笑說“四毛的姑娘是單眼皮，厚嘴巴！”大意是說我長得不美，不像她家的孩子。但我是她最寵愛的，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因為我從小不在父母身邊完全依靠著她長大。那時她經常把好吃的藏在碗櫃裏不易發現的角落，等我最小的舅舅出門了偷偷拿給我吃。

在外婆去世了一年多以後，我母親偶然翻出一張外婆的老照片。 照片裏的少婦燙著頭發，塗著口紅，對著鏡頭含蓄卻又坦然地笑。那是我從未見過的她，是那個還未曆經人世滄桑的少奶奶。當天晚上，我夢見自己回到兒時居住的城市，穿過塵土飛揚的街道，經過破舊的房舍，去尋找小時候最親的“家家”。但走啊走啊我怎麽也找不到她。

等我醒來，開始回想記憶中的她。不，對我來說外婆從來就不是那個身著旗袍，姿態婀娜的美麗少婦；她是那個穿著樸素衣服的親切婦人。早年喪夫的她曾沒日沒夜地勞作以維持生活，撫養了六個兒女，供養了無依無靠的婆婆。她的耳朵被工廠裏的噪音震聾了，需要對著她的耳朵大聲喊才能聽到，而她自己說話的聲音卻是輕柔的。

多年過去，她的樣子還是很清晰：總是用卡子別到耳後的花白短發，手上的斑點，臉上的皺紋，眼裏都是笑意。是我心中永遠的美人。


5。

可以說我在生活中遇到過很多美人。我對雜誌封麵上那些PS得完美的臉和身體沒有什麽興趣。事實上， 我並不覺得那些有多美。那怎麽能跟活生生的， 有瑕疵，但也會在瞬間綻放異彩，會深深留在記憶中的人兒相比？


6。

即使在書裏，在網絡上，大部分時候看不到那些文字的主人的形象。但是有時會很真切地感受到那些文字背後的脆弱或是堅強，迷茫或是智慧，尊嚴或是善意。這時候我知道，寫這些文字的人在那一瞬間是一個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