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大約不識芝田是誰。此人從天竺來,自小便在王新寺出家,與我以師兄弟相稱。我身材矮小,每次被師兄弟欺辱,芝田總會出來護我。我們一起修佛法,一起習漢文,一起學武藝,從小一起長大,親厚不比旁人。芝田以一根九環錫杖為兵器,舞起來呼呼生風,他人亦長得魁梧,一條一丈大漢,臉龐黝黑,頭發天然成螺髻,看上去倒真像佛前的天王一般。隻是……”他忽然哼哼冷笑兩聲,幹盡杯中的酒,道:“隻是知人知麵不知心,哪曉得換命的兄弟,卻是背後算計你最深的人……此話休提,卻說等到了十月二十九那晚,我與芝田便去了護國寺。此寺在西山王城之東,我們行了五六裏,便見眼前黑壓壓一片樹林,幽寂無聲,林後閃爍著三兩盞燈火,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明亮,想來廟中僧人仍在做著晚課。我滿耳隻聽得碧玉河嘩嘩淌水,夾雜著遠處傳來的犬吠,忽然林中落葉裏傳來簌簌的聲音,過了一會兒,便有一隻刺蝟大的老鼠鑽了出來,立在林邊,盯著我們看。我便對芝田道:‘這是鼠王在保佑我們旗開得勝呢!’”
“當下我們拜了鼠王,便一起進了林子,那夜並無月亮,不知為何林子裏鬆針柏葉卻都散發著藍幽幽的光,像是白日吸飽了日光,要在晚上散放出來一樣。行了半刻鍾,林子在中間斷開,隻見我們眼見平整整一塊空地,中間隆起,後麵另豎著一座窣堵波,足有十來丈高,上麵雕著諸佛聖像,刻金鏤銀,塔上還掛著不少鐵馬,卻是玉做的,夜風吹來,叮當作響。我與芝田相視一笑,便朝妖王祭塔走去,走不了幾步,忽聽有人問道:‘是誰?’芝田搶上前去,錫杖倒伸,卻是一杖便將那人釘在地上,我走過去看了,原來是個來瞻佛的老和尚。那老僧眼睛大睜,口中兀自嗬嗬作響,過了一會兒,氣便絕了。他的血噴濺在佛塔上,將佛塔上雕著的夜叉女染得透紅,藍光之下,尤為可怖,芝田卻不在意,隻拍了拍手笑道:‘大王已將守衛調走,我還當其中出了岔子,原來卻是一個倒黴蛋!’說著便走向那窣堵波,打開銅門。待銅門裂開一條縫,我便與芝田溜了進去。”
“塔內幽幽點著幾盞長明燈,地上鋪設著石板,正南方擺著供桌,上張帷幕,下麵塑著妖王伏闍雄像。供桌上無非放些假花假果粉人麵獸之類。那人像雕得極其精致,燭火反照上去,照著他碧幽幽的雙眼,紫冉冉的虯須,當真是不怒自威。我們在室內轉得兩轉,牆壁與地板都細細摸了一遍,卻什麽也沒有發現。我心中焦躁,便道:‘當日大王給我們此地圖樣,雲是若要進妖王地宮,進口卻在塔內,這塔看來嚴絲合縫,既沒有門也沒有洞,如何進去?難道大王手中的圖樣是假的?師哥,難道我們要出去挖墓麽?’”
“芝田搖了搖頭道:‘師弟,你隻是心急,又不肯好好讀書。你不知妖王漢化甚深,他的墓也是命漢人工匠修的。漢人起墓,墓深而狹。深者取其幽,狹者取其固。平地之下一丈二尺為土界,又一丈二尺為水界。據說土龍六年一暴,水龍十二年一暴,此地離碧玉河極近,當有土水二龍守護。因此妖王的棺槨必在二丈四尺之下。以你我二人之力,今夜絕不能掘出二丈四尺來,我亦不想做勞而無功之事,機關必在塔內。’他說著又轉了兩轉,忽然縱身躍上供桌,對著妖王隻管敲打起來。那妖王身上掛滿玉石,眼睛更是兩枚上等碧色貓眼兒,仿佛隨著芝田的動作,上下轉動一般。芝田卻渾不在意,笑嘻嘻地隻管摳著那兩塊貓眼兒,對我說:‘若不是今晚隻找摩尼寶珠,他若遇到我芝田,便叫他赤條條留在這裏——他的眼珠子卻不是機關。’他又去摸那妖王頭上的金鼠冠,手上的戒指,腰帶上垂著的瓔珞,就連紫玉雕成的胡須都一根根撥過了,卻一無所獲。到了此時,芝田也焦躁起來,他一屁股坐在妖王腳下,罵道:‘老賊,莫惹得爺爺性起,把你乒啉乓朗砸碎了!’”
“我在底下看著師兄動作,心中忽然一動,叫道:‘師兄,摸摸他的彈囊。’原來伏闍雄擅使彈弓,他的這尊雕像,正是左手執彈弓,右手持彈珠,腰間還掛著一個金絲編成的彈囊。芝田剛才隻不過將袋子隨意摸了摸,聽了我的話,不禁一振,便探手入囊。他忽然‘噝’的叫了一聲,抽出手來,罵道:‘彈囊裏麵有古怪!’隻見他左手中指上一顆血珠,我趕忙上前查看,見那血色殷紅,我倆方才放下心來。”
“此時芝田便不敢大意了,他找了塊牛皮裹手,又將手伸入袋中,細細撥弄,過了好一會兒,忽然正色對我道:‘師弟,這怕便是機關所在,我且試試,你站開些,我要發力了!’我連忙退到一邊,隻見芝田怒目圓睜,大喝一句:‘百骸俱散,一物長靈!’隨著他的話音,便見地上石板隆隆作響,過了一會兒,就裂出了一個大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