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斷地看到有人在為賈府的“最高統帥”賈母辯白,說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老太太,她一心想讓寶玉和黛玉成親,並為此和王夫人等做著不懈的鬥爭。仿佛這些人都是賈母肚子裏的蛔蟲,最了解她的彎彎腸子。從書的表麵看老太太是個慈善人物,但更應該透過書中的表層去看實質。
第五十六回寫南京甄府四個女人進京來賈府請安,見過寶玉後不住聲兒地誇獎寶玉有禮數,於是招來賈母的一番話,粗看好似賈母為自己的寶貝孫子說些謙詞,仔細讀來,反讓人心驚不已。
賈母對這四個女人說:“ 可知你我這樣人家的孩子們,憑他們有什麽刁鑽古怪的毛病兒,見了外人,必是要還出正經禮數來的。若他不還正經禮數,也斷不容他刁鑽去了。就是大人溺愛的,是他一則生的得人意,二則見人禮數竟比大人行出來的不錯,使人見了可愛可憐,背地裏所以才縱他一點子。若一味他隻管沒裏沒外,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也是該打死的。 ”
特別是這最後一句:“ 若一味他隻管沒裏沒外,不與大人爭光,憑他生的怎樣,也是該打死的。 ”道出了老太太的真心。自寶玉銜玉而誕,榮寧二府,坊間街巷乃至朝野上下,都風聞傳說此事,都說此兒將來一定不尋常。這對賈府來說,是好事,也是壞事。老太太這話,就是告訴眾人,這個孩子再特別,也要按著社會的規矩走,按著家族的利益做,不然,就用現在的話說,即便是自己的親孫子,也要封殺,要“打死”。如果他敢“沒裏沒外”地不遵“正經禮數”,從她這裏就過不去。
對自己最愛的親孫子都能這樣,對旁人又該會怎樣呢?
賈母是個非常明白事情,但有時候又要裝點糊塗的人。對王熙鳳的高利貸,她一定也是知道的。那時候大戶人家可能都會用這個法子多搞點錢來支付家裏龐大的開支。王熙鳳的那些小計倆她年輕管家的時候恐怕也是要用的,不然她怎麽才能維持這個大家族的生機呢?所以她支持王熙鳳的一些做法,有這個頂頭上司董事長直接管理,王熙鳳怎麽能不大膽呢?
有人還說她對黛玉是愛到心尖子上的。是,她嘴上這麽說的沒錯。但若你以為她是希望寶黛成婚,她可以用整個家族的利益和前途來換取黛玉和寶玉的幸福,那就錯了。
有人說是賈母托管了黛玉家的錢財。所以她希望黛玉能嫁給寶玉,這樣林家的財產就可以名正言順地進入賈家。既然已經托管了林家的財產,為什麽還要瞞著大家不告訴,然後一個人苦苦掙紮和整個家族做鬥爭?如果告訴大家林家有錢,讓寶黛成親的阻力不會更小?
實際上林家有錢和賈家托管林家的錢都是子虛烏有的事。賈母是個善良的人嗎?也不是。
這樣的事在當代社會依然是很多的。一家人看去平時都是親熱的,等到一有事情,需要錢的時候,在利益麵前親人也成了烏眼雞。變相地買賣婚姻多的是。有一個美麗的女朋友,臨畢業的時候為找工作和自己的哥哥一起給一個大官送禮,那個大官看上去對妹妹比較有興趣。送完禮出來的時候這個哥哥竟然直接對妹妹說:要是你能勾搭上他就好了,將來我也能沾光。
那個妹妹心裏非常難過,她說:即使想讓我那樣,也不必說的那麽明白吧?後來她沒有那樣做,她嫁給一個平凡的年輕人,雖窮困但安心地過著自己的人生。
紅樓夢裏那個傅秋芳的哥哥不也是這樣想?想把妹妹嫁給了豪門富戶,那自己也就可以飛黃騰達了。直到把妹妹放到 20 多歲還不肯把這個能交換利益的親人放手。
賈母這個家族裏的人尖子,老妖精,她能拋棄所依靠的家族勢力而同情一對少男少女的愛情?除非她昏了頭,更何況她經常用過去不可以自由戀愛的規則去要求所有她管轄下的人們。在原書中,大家可以看到很多她的老封建說法,全是用嚴正的批駁別人的口氣去說的。例如“掰謊記”那段,例如道觀打譙那段,書中關於賈母怎樣在思想上控製著賈府上下的例子比比皆是。
沒有半點理由和事實從書中看出賈母有支持寶黛自由戀愛並同意他們結婚的意向。她開始是把寶黛完全當成自己的孫子孫女去看待的,到後來他們長大了,她對他們不斷用愛和語言事例來控製。賈母的意見是賈府的風向標和指揮塔,如果她要做成的事,沒有人敢阻攔。
賈母不是個好祖母,她也不是個好“領導”。她是個悲劇製造者,盡管她心裏想讓兒孫們好,她想讓賈府富貴永遠,可是怎麽能夠呢?即便她活的時間很長,享受到過別人得不到的生活,但在那個時代的最後,她自身也是一個大悲劇。當她已經到達另外的世界之後,看到的兒孫後代出家的出家,死亡的死亡,門第消亡,族祚盡失,她能不悲哀絕望?這就是“悲哀之霧遍披華林”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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