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去的青春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第一次讀到這句詩，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還是一個未嚐世事的中學生，對外麵的世界充滿了夢想和好奇。這句詩，寫在一篇文章裏，登在一本很大眾化的雜誌--《讀者》上，那時候是不是還叫《讀者文摘》來著？生於七十年代的少年，前網絡時代的青蔥歲月，這樣一句詩，帶著藍天大海的消息，攜著山濤風雨的聲音，一下子打動了我的心。


再見這句詩，已經是在大學校園的書店裏，我買下了一本英語名詩的中英對照譯本，其中就有這一首：亨利·華滋沃斯·朗費羅的《我失去的青春》（查良錚譯）。原來，那樣朝氣蓬勃，充滿夢想的一句話，來自於這樣一首深情憂傷的詩。那風一樣的少年願望和綿綿不斷的青春心思，已經不是心底躍躍欲試的期盼，而是回首處固執而甜蜜，痛楚而美麗的回憶。這首詩從此陪著我，漂洋過海，曆經風霜，每一次再吟誦，都多一份理解和感動。



Often I think of the beautiful town
That is seated by the sea;
Often in thought go up and down
The pleasant streets of that dear old town,
And my youth comes back to me.
And a verse of a Lapland song
Is haunting my memory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常常想到那美麗的小城，
它就坐落在海岸；
我常常幻想走進那古老的小城，
在它快樂的街道上來回步行，
於是青春又回到我身邊。
那北歐歌謠裏的一句話，
仍舊在我的記憶裏回蕩：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我的故鄉回憶，也有一座依山傍海的小城；我也常常幻想走進那故鄉的小城，我的腳步行走在小城的街道上，依然是少年時的快樂和輕盈。我無比懷念著少年的故鄉風光，懷念著故鄉的少年情事，我的少年時的願望，就像風一樣，留戀不舍的飛回舊時的家園，又無奈的飛旋著離開。



I can see the shadowy lines of its trees,
And catch, in sudden gleams,
The sheen of the far-surrounding seas,
And islands that were the Hesperides
Of all my boyish dreams.
And the burden of that old song,
It murmurs and whispers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能看見小城參差的樹影，
我眼前還忽而掠過
環抱在它的海上遠遠閃來的光明
和一列島嶼（它們為少年的夢
作了樂園的守護者）。
那支古老的歌的疊唱
仍舊在對我低語、傾訴：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我能看見的除了參差的樹影，還有我的小河，青紗帳之外遠遠的山色如黛，夕陽西下時天邊的晚霞燦爛，水麵的波光閃爍，還有紫丁香飄搖的芬芳，它們是我那少年夢想的樂園守護者，安慰著曾經孤獨的小女孩。那時的孩子，看不見今天的世界；今天的人們，回不到那時的樂園。



I remember the black wharves and the ships,
And the sea-tides tossing free;
And Spanish sailors with bearded lips,
And the beauty and mystery of the ships,
And the magic of the sea.
And the voice of that wayward song
Is singing and saying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記得那烏黑的碼頭和停泊地，
和海濤的自由奔騰，
還有西班牙的水手留著髭須，
還有船隻的可愛和神秘，
大海是這般迷人！
那一段固執的歌聲
仍舊在訴說和振蕩：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我想起了故鄉小小的火車站，還有陌生而親切的人，熟悉而難忘的鄉音。那火車沿線昏黃而溫暖的萬家燈火，就像這固執而動人的歌聲，陪伴我回家，也陪伴我離開；那燈火，還依然在我心底閃爍，使一些不眠的夜晚不再黑暗，不再孤獨。



I remember the bulwarks by the shore,
And the fort upon the hill;
The sunrise gun, with its hollow roar,
The drum-beat repeated o'er and o'er,
And the bugle wild and shrill.
And the music of that old song
Throbs in my memory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記得海邊和山上的碉堡；
在太陽初升的時候，
傳過來大炮低沉的咆哮，
鼓也在不停地咚咚地敲，
號聲壯闊而又顫抖。
那古老的歌的音調
仍舊在我的心裏激蕩：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我記得長城之外的古城牆，屹立千百年的城樓和石坊，破舊的碉堡，大炮，默默訴說著歲月的故事。不同民族的鐵蹄，踏過那一片肥沃而遼闊的黑土地，野草掩著無數古老的故事，山林藏著無數精彩的傳說。

I remember the sea-fight far away,
How it thundered o'er the tide!
And the dead captains, as they lay
In their graves, o'erlooking the tranquil bay
Where they in battle died.
And the sound of that mournful song
Goes through me with a thr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記得戰爭在遠方的海上
轟隆之聲傳過了水麵！
我記得如何埋葬了戰死的船長，
他們的墳墓就對著我們的戰場——
那一片寂靜的海灣。
那悲哀之歌的音響
痛楚地刺過了我的心：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我的故鄉，也是自古以來兵家必爭之地，雖然我沒有聽到過戰爭的轟隆之聲，但戰事動亂的慘烈，還是在每一寸土地留下了痕跡。戰亂年代，少年的願望和青春的心思，如同那春天早晨巨流河畔粉紅的芍藥花，清新美麗而又離不開悲哀和痛楚。

I can see the breezy dome of groves,
The shadows of Deering's Woods;
And the friendships old and the early loves
Come back with a Sabbath sound, as of doves
In quiet neighborhoods.
And the verse of that sweet old song,
It flutters and murmurs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能看見輕風拂著從林的圓頂，
和狄嶺森林的蔭翳；
於是舊日的友誼和青春的戀情
帶著安息的樂音流往我心中，
像是鴿子回旋在寂靜裏。
那甜蜜的古老的歌
仍舊在起伏和低唱：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這是我最喜歡的一段，溫情而美好，像花兒的蕊，像雲彩的金邊。從前的友誼和戀情，因為再不能重來，再無處尋找，所以更加的甜蜜而珍貴。 “那舊日的友誼和青春的戀情，帶著安息的樂音流往我心中， 像是鴿子回旋在寂靜裏。” 我仿佛能聽見鴿子在空中拍打翅膀的聲音，就像那古老的歌在晚風裏起伏和低唱。

I remember the gleams and glooms that dart
Across the school-boy's brain;
The song and the silence in the heart,
That in part are prophecies, and in part
Are longings wild and vain.
And the voice of that fitful song
Sings on, and is never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記得那掠過學童的腦海的
閃爍的光亮和幽暗；
我記得有過心靈的歌唱和沉寂，
一半是預言，一半是熱狂的
枉然的追求與夢幻。
而那任性的歌仍舊
唱下去，仍舊在波蕩：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那童年的思考，那少年的夢想，今天想起來，仿佛無比的遙遠，像高高的天空中最縹緲的一縷雲彩，馬上就要被風吹走；像遠遠的群山上淡藍色的霧靄，馬上就要消散在陽光下。可是，它們又仿佛那樣的貼近我的心，會在不經意的午夜夢回時，輕輕拍打我的心湖，任性的波瀾，蕩漾著不盡的紋路。


There are things of which I may not speak;
There are dreams that cannot die;
There are thoughts that make the strong heart weak,
And bring a pallor into the cheek,
And a mist before the eye.
And the words of that fatal song
Come over me like a ch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有一些事物我不想再傾吐；
有一些夢想從不死亡；
有一些懷念使心靈變為脆弱，
它會給麵頰帶來蒼白的顏色，
使眼睛感到模糊。
那致命的歌的一句話
像一陣冷氣撲到我心上：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走過漫長的人生路，從“事無不可對人言”的天真坦蕩，終於一點點明白“有一些事物我不想再傾吐；有一些夢想從不死亡”。那些最熱情的盼望，最激動的時分，撲麵而來直抵人心，有無聲的眼淚，有寒冷的顫栗，有失望的無奈，有跨越生死的執著。


Strange to me now are the forms I meet
When I visit the dear old town;
But the native air is pure and sweet,
And the trees that o'ershadow each well-known street,
As they balance up and down,
Are singing the beautiful song,
Are sighing and whispering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我在那古老的小城所見的形體
如今已顯得陌生，
但鄉土的空氣確是純潔而甜蜜，
而那蔭蔽每條熟悉的街道的
樹木，當它們來回擺動，
就唱出一支美麗的歌，
這歌曲仍在歎息和低唱：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我曾經在十來歲的時候，獨自跑到我幼年生活過的曾經有爺爺奶奶的村莊。現在想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有那樣一種衝動和力量。疼愛我的爺爺早已過世，也許，我幻想著在鄉土的空氣裏尋找往昔，尋找屬於一個小孩子的生命最初的甜蜜和純淨，尋找那漸漸消逝的親情。

And Deering's Woods are fresh and fair,
And with joy that is almost pain
My heart goes back to wander there,
And among the dreams of the days that were,
I find my lost youth again.
And the strange and beautiful song,
The groves are repeating it still:
"A boy's will is the wind's will,
And the thoughts of youth are long, long thoughts."

狄嶺森林幽靜、新鮮而美麗，
我的心懷著一種
近似痛楚的快樂飛回到那裏，
而當我縈回於那往日的夢跡，
我又找到失去的青春。
那奇異而美麗的歌，
在樹林裏發出了回響：
“少年的願望好似風的願望，
嗬，青春的心思是多麽、多麽綿長。”



希望有一天我會去波特蘭的狄嶺森林，看一看那個被詩人吟唱過的美麗幽靜的地方，尋找詩人青春的痕跡。我也曾經回到故鄉，我留下年輕足跡的地方，在陽光下，在風雨中，在林蔭裏，在花開處，尋找我失去的青春。這真是一首奇異而美麗的歌，我相信那些拂麵而過的微風，那些未開和凋零的花朵，那些啁啾歌唱的小鳥，那條安靜的小河，那片蔚藍的海域，那連綿的群山，那山上起伏的樹林，那一切美麗的地方，都收藏著我們失去的青春。

所有跟帖： 

• 耳目一新，好文！ -處方- ♂ (0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10:09:27

• 非常美的回憶，穿插著詩歌 -桑歌- ♀ (54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12:27:17

• 很美，很感人。 -簡寧寧- ♀ (0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18:05:39

• 是啊，過去的一切都"收藏著我們失去的青春" , 好文 ! -一般到頭光- ♂ (0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18:55:19

• 好美！通透，我好多飄忽不定的感覺都被你的美文一一錨定。 -nisky- ♂ (0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19:15:38

• 失而無憾的青春！ 70後勉強幸運，至少跳過改革開放之前的若幹頁。 -白梅格- ♀ (136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19:45:08

• 但父母也竭力不悔。 -白梅格- ♀ (0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19:49:08

• 我一直認為俺們70後是幸運兒， -亞洲飛蝗- ♂ (42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20:10:49

• 也不一定，禍兮福兮而已。 -大江川- ♂ (0 bytes) () 07/09/2010 postreply 21:44:58

• 寫的很美，也喜歡那些詩 -偲力- ♀ (0 bytes) () 07/14/2010 postreply 14:1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