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流河畔的故鄉,作者齊邦媛隻住過短短的六年,但是她卻以此作為講述漫長人生和沉重曆史的傳記之名,醒目而打動人心。也許是為了生命的源頭,也許是為了童年的回憶,也許是為了紀念她一生刻骨懷念故鄉的父親母親,也許是因為巨流河這個名字,代表著無數其他語言難以訴說的含義。
巨流河之城,曆時千餘年;巨流河之戰,血淚斑斑。民國十四年的巨流河之戰,影響了東北,甚至全中國的命運;巨流河功敗垂成,郭鬆齡夫婦隕命,齊世英全家流亡,從此開始了東北直至整個中國的近代苦難。那遙遠的巨流河水,夜夜拍打著多少人的夢?
其實,還有一位著名的人物因巨流河遇難,他的女兒,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的一代才女林徽因;他的堂弟,是“肝腸如鐵,心地如雪”,浩氣如雲,而又兒女情長的黃花崗烈士林覺民;他的孫女,是我剛剛寫過的林瓔;他就是當時聞名士林的文人逸士和書法家,又是倡言憲政、推進民主的政治家和外交家:林長民。斯人魂斷巨流河,而他身上超凡脫俗的品性才華,卻還世代閃耀著光芒。
言歸正傳,上次讀到抗戰勝利,舉國歡騰;然而少女的心裏充滿了永失所愛的痛苦,政局中人更麵臨著逐鹿長城內外大江南北,不知鹿死誰手的紛擾。
“抗戰的勝利,是中國八年血淚堅持奮戰得來,但由於原子彈而驟然來臨,使政府措手不及,“勝利”二字所帶來的期待未能立即實現,前線後方共患難的日子一去不返。” 在失落和虛空的困苦中,她選擇了受洗成為基督徒,再讀《啟示錄》,甚至在離開四川,到上海,回南京之後,在“不知是不是死者的靈魂引領”下,信步走到了紀念張大飛殉國周年的禮拜堂!
大學畢業的1947年,工作、愛情皆無著落之下,她渡海去剛發生二二八動亂的台灣,在台大做助教,“爸爸給我買的是來回雙程票,但我竟將埋骨台灣。”
在台灣,從一片陌生“灰撲撲的小城”台北,齊邦媛真正開始了她一生的事業和家庭,象一棵頑強而繁茂的樹,開枝散葉,開花結果。她從一個瘦弱單純的小姑娘,成長為博學多才,建樹頗封的台灣文學研究者,作家和無數人敬仰感激的“齊老師”。當然,她還是孝順的女兒,賢惠的妻子,教養三個兒子長大的良母,甚至成為慈祥的祖母。
歲月無情,然而,對於勤奮認真,不斷追求努力付出的人,時光又帶給她豐碩的收獲。所以回首往事,她不會後悔虛擲了時光,也不會覺得選錯了道路,她的自傳,簡單寫來跟維基百科介紹的一樣:
1947年大學畢業,經馬廷英介紹來台,任台灣大學外國語言文學係助教。1953年任台中一中英文教員。1967年,第二次考取美國國務院傅爾布來特獎助,至印地安那大學(Indiana University)進修比較文學。1969年,回台創辦中興大學外文係,出任新成立的外文係係主任。1972年,出任國立編譯館人文社會組主任,兼任教科書組主任。1977年,專任台灣大學外文係,講授英國文學史、高級英文、翻譯等課。曾至美國聖瑪麗學院、舊金山加州州立大學,及德國柏林自由大學講學。1988年自台灣大學外文係退休,台大頒贈名譽教授位。1992~1999年間,任《中華民國筆會季刊》(THE TAIPEI CHINESS PEN)主編。2009年中興大學90年校慶,興大頒贈齊邦媛教授名譽文學博士學位。
著作有編選、翻譯、文學評論、散文等多種,致力引介英美文學到台灣,並將台灣文學英譯推介到西方世界,被譽為台灣文學的知音。
齊邦媛主編《中華民國筆會季刊》(THE TAIPEI CHINESS PEN),及參與《台灣現代華語文學》(Modern Chinese Literature from Taiwan)英譯計劃,推動英譯吳濁流、王禎和、黃春明、李喬、鄭清文、朱天文、平路等台灣代表性作家的文學作品,提高台灣文學在國際間的能見度。
在台灣國立編譯館工作期間,推動國民中學的國文教科書改革,剔除政治色彩濃厚的文章,加入楊逵、黃春明、楊喚等台灣現代文學作家的作品;同時亦負責推動西方文化經典及“現代化叢書”的翻譯工作,如馬克吐溫小說集、《柏拉圖理想國》、《模擬:西洋文學中現實的呈現》等作品。
品讀老人八十歲之後的著作,我看到她一步一步的足跡,步步都寫著執著與堅強,平實和智慧。無論是做台大助教,任教中學,出國進修,創辦中興大學外文係,任職國立編譯館,翻譯中外文學,編輯教科書,直到回台大做教授,她一路盡心竭力,從沒有路中找出路來,從膽小的女孩變成勇敢的學者,從資曆最淺的小助教變成著作等身,對台灣文學和教育貢獻極大的老先生,多少人聽過她的課,讀過她的書,受過她的教誨,多少人心悅誠服的叫她“齊老師”!
這本書的前半段更吸引我,而後半段更打動我,從縈繞一生的鄉愁和純真美好的感情開始,在後邊,我看到了一位令人敬佩的女性成長成熟的經曆。她也曾經夫唱婦隨為了丈夫的工作遷來遷去,為了孩子留在家裏三年半之久,又為了前途返回中學教課,又為了知識遠渡重洋。
我看到一個年輕的媽媽,“氣血甚虛,竟不敢留在屋內,抱著孩子拿個小板凳坐在大門口”無奈而孤獨的等丈夫回家。我看到一個忙碌的媽媽,“能從菜場、煤爐、奶瓶、尿布中“偷”得這幾小時,重談自己珍愛的知識——用好的文字抒情、寫景、論述都是知識,我自己感到幸福。一班四十多個仰頭聽我講課的臉上似乎有些感應,令我有一種知音之感。”這樣的敘述,遙遠又親切。
我看到她經曆了漫長歲月的努力耕耘之後,“築夢成真”,在文學,教育,翻譯,編輯諸多領域展現著才華,收獲著碩果。我看到她暮年依然勤奮不輟,盡力讓台灣文學登上國際會議的舞台。我看到她記錄了兩岸文學初次相逢的衝擊,提到了王蒙,張賢亮的《綠化樹》,阿城的《棋王樹王孩子王》,還有王安憶、莫言、餘華、蘇童。當然,我更看到她對台灣文學的深厚感情,她“曾經背著軛頭往前走,所完成的是一種唐吉柯德的角色”。
讓我感動的還有她的歸鄉之途,“可以和六十多年前一樣,看到每一寸土地。可以真真確確地看到那些聽了一輩子的地方“;她的懷舊之旅,跟老朋友“為訣別而重逢”。半個世紀之後,他們再一次吟唱:“一九四三春風遠”。還有,她再一次瞻仰英雄的墓碑,七十五歲的老人,依然默默懷念,深深思索:“一些連記憶都隱埋在現實的日子裏,漸漸地我能理智地歸納出《聖經》傳的道是“智慧”,人要從一切虛空之中覺悟,方是智慧。張大飛的一生,在我心中。如同一朵曼花,在最黑暗的夜裏綻放,迅速闔上,落地。那般燦爛潔淨,那般無以言說的高貴。”
她有繁重的家累,她安慰著“永恒漂流”政治主張不得施展的父親,她支持著為台灣鐵路流著汗費著心血的丈夫,還好,她有一位默默無聞卻偉大堅強的母親,她懷念和熱愛著母親:“我應該是她最持久堅定的知音吧……我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走過一切寂寞的日子。她在我最需幫助的時候,總適時地伸出雙手,助我脫困,得路前行。我在台中十七年,每次到火車站接她和送她都是生命的轉折;我的三個兒子,在我出去求學的幾年,因為有她,從未缺少母愛。”
我感慨,在這個世界上,男人和女人,誰更偉大?誰更離不開誰?齊邦媛有一位青史留名的父親,和一位平凡的母親;然而,在上帝的眼中,誰更高尚?
至少,在兒女的心靈中和成長的旅程上,“父親給我理想深度,而我的文學情懷和待人態度卻是得自母親。在我成長的歲月裏,顛沛流離的道上,躲避轟炸的樹下,母親講著家鄉原野的故事,家族的曆史。她故事中的朔風寒夜,虎狼出沒的威脅,春夏牧草重生的歡樂,激發了我一生的想象。”
齊邦媛的父親,東渡過櫻花燦爛的日本,西學過萊茵河畔的德國,一生征戰四方;然而,她的母親的心靈,永遠懷念著遙遠的中國東北“鐵石芍藥的故鄉”。“祖墳鬆柏隨著故園摧毀,那瓣瓣晶瑩的芍藥花卻永遠是我故鄉之花。”
“我來自北兮,回北方。”
......“一切歸於永恒的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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