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蘭是千湖之國,除湖以外,75%的土地被樹林覆蓋。在五月底六月初,在埴被覆蓋的林地上,開滿了白色的鈴蘭花。幾乎貼地的暗綠色葉子簇擁著精巧的白色鈴鐺,馥鬱的花香摻和在清甜的林子氣息裏,令人陶醉。是時,和風煦煦,金光縷縷,不見人影,但聞鳥語。每當此時,隻恨自己有喉不善歌,有情不會吟。那白色的鈴蘭花樸素無華,踩下又豎起;開花時任人采拮,花落時任憑踩踏;嚴寒深冬聽其自然,夏日將至又生氣蓬勃。這是芬蘭的國花。我願把這芬芳美麗而又樸實的鈴蘭花獻給在我異國生活中留下芬芳規跡的二位同事:一個中國學者對她們的紀念。
Ritva
初到赫大醫學遺傳部時,實驗室是在Haartman Institute 三樓,擁擠窒息。和我以前所在的丹麥肯尼迪研究所遺傳實驗室相比,顯得亂糟糟的。因為起步不久,實驗室沒有一個總管,眾博士生各自為政,占地為王,雞毛蒜皮,互不服氣,衝突不斷。我一個初來乍到的外國人受害最深。甚至有一段時間,因性格倔強加上壞脾氣,我竟成了風口人物,大有做不下去之勢。我來時,正逢教授的第二個大弟子畢業。和他長期配合的技師Ritva 看到我的困境,凡事主動幫助我,給我講些遊戲規則。當我搬到徒有空壁的學生宿舍時,她帶動一批技術員,紛紛送些舊家俱給我。有一次她和Elvi (見絀文‘同齡人’ ) 坐船去斯德哥爾摩玩,在船上買了一本英文書送我,她們都知道我愛看書。
在和她交往中我發現她的專業知識相當不錯。麵對飛速發展,日新月異的分子遺傳學她刻苦專研,緊跟最新發展。我喜歡和她討論,很得益處。初來的研究人員都喜歡她,也都從她那裏得到很多益處。以後她所在的組也搬遷到那棟白色大樓,我們又在一起上班了。然而好景不長,飛來橫禍。她得了子宮頸癌,並因長期誤診,癌已擴散。她本人對誤診大有意見;從一些醫生出身的同事那兒聽來的片言隻語,似乎也不能全怪醫生。不管怎麽,一個年輕有為、樂於助人、二個小小 女兒的媽媽離開了人世。聽說,他的丈夫後來娶了一位續弦也名Ritva, 性格與這位作古的同名人相似,對二個女孩很好。Ritva在工作中的為人處事對我以後管理整頓實驗室的風格影響很大。在我長達23年的工作歲月,她留下了不會凋謝的芬芳花瓣。
Hissu
和我們合用二樓的另一個科研機構雇傭了一位五十開外的大媽做清潔。她長得濃眉大眼,中等偏高,略為發福,氣度大方。聽說,在來這兒以前,在一家餐館或是一家點心店做工,和老頭一起住在出租的小公寓裏,很典型的勞動婦女。有了她,公用場所弄得一幹二淨。那時我們各人自帶午餐,我的午餐經微波爐一熱,氣味最大,常感不好意思,又吃不來洋午餐。Hissu看到我們形形式式的食品,萌發出要給我們統一準備午餐的主意。她接手我們的午餐任務後,不但工作量大大增加,還引起招工人員的不滿,因為做午餐不在 job description 的範圍之內。但Hissu 堅持為我們做吃的,聲稱她是義務為我們服務,不需要增加工資。
她真的愛我們,視每個研究人員都是她的孩子。她不懂英文,我不懂芬蘭文,她竟有辦法得知我有什麽困難,給我出主意。她的午餐有熱湯,有新鮮出爐的麵包,有甜點,每天菜譜都不一樣。碰到節日,必定有特殊菜肴。就是麵包,也有各式名堂。除午餐外,每天下午還要給我們烘烤點心,把我們這批人慣寵得個個胃口又大嘴又刁。她還生怕我吃不慣,向別人打聽我有什麽意見。我當時是出名的能吃。有人說,你看看她盤裏裝得多滿,還能有什麽意見。是的嚒,我雖不愛洋餐,但還是很有嘴巴的。這麽天天熱湯熱菜,菜肴點心都是上菜譜級的,比我飯盒裏的剩菜剩飯不知上了幾個等級了。在我和 Elvi 五十歲生日時,我們和另一生日與我們接近的三十歲的同事一起在單位聯合主辦130歲生日派對,所有的糕點全部由 Hissu 一手設計烘烤。
後來她有背痛病,年紀也大了,就退休了。退休不久,因檢查背痛,查出患了卵巢癌。她回到老家 Forssa 養病。一天,我和幾位同事驅車去 Forssa 看望她,路經一片剛剛發生過森林火災的地區,那可怕的地獄般的情景至今還刻印在我的腦海中。 Hissu 的家在一棟白色的房子裏,家具以奶白色為主,給人幹淨利落的感覺; 窗外是大片綠色原野和樹林 , 比起她在赫爾辛基的小公寓,舒服多了。第二次我們去 Forssa,卻是去她的墓地。我們一行人和她的丈夫一起低頭站在她的墓前,此時次刻,實在是無聲勝有聲啊。我和 Hissu 接觸最少,因語言不通,幾乎沒有交談,但是她身體力行地告訴了我,什麽是無私的愛:不求自己的益處,不計算他人的惡,不自誇又萬事包容。她走了,但她那馨香的愛留在了我心中。我已經沒有機會告訴她,她的愛徹底地改造了我的中國胃,使我在進入老年時,能像從小在芬蘭長大的華人子女一樣,愛好芬蘭食品,從而生活更有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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