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典有感——眼不見為淨

讀典有感——眼不見為淨

何謂眼不見為淨？民間有舊典，二人爭辯何謂幹淨，甲謂清水為至淨，乙說“眼不見”為最幹淨。眾人不以為然，乙當眾取惡臭馬桶一隻，反複刷洗幹淨祛除異味後，盛上米飯，請人享用，人不敢食。乙說，大家知道這個木桶曾經是一個馬桶，所以嫌它髒，所以不敢吃，可是我要是不讓你們看到它之前是隻馬桶，你們看到的就是一個裝著米飯的幹淨木桶。所以，眼不見為淨。

宋相呂蒙正，位極人臣，一生宦海沉浮，為人卻質厚寬簡。身後故事一則曰，呂升遷，聞身後人蔑言，呂頭也不回的走開，當未聞未見，謂旁人曰，“若一知其姓名，則終身不能忘，不若毋知之為愈也。”人之為人，狹隘在所難免，聰明人往往善於認識到自己很有局限性的寬容，遂不聽不聞者才能眼明心亮，不為俗事混淆視聽，瀟灑至極。

眼不見為淨，看似自欺欺人，實則與難得糊塗異曲同工。該糊塗時糊塗，裝聾裝瞎，不聞不見，小事處糊塗，蠅頭小利上糊塗。棄小異而存大同，是謂智者。

板橋謂難得糊塗，卻不是糊塗之人。他深諳官場黑暗，民間疾苦，空有抱負卻不得施展，憤了一輩子。一日，他於石硯背題寫“難得糊塗”，後加蓋“康熙秀才、雍正舉人、乾隆進士”方印，贈與一山野儒翁。老翁作跋：得美石難，得頑石尤難，由美石轉入頑石更難。美於中，頑於外，藏野人之廬，不入富貴門也。加蓋方印：院試第一、鄉試第二、殿試第三。板橋大驚，方知麵前人為一位隱居多年的高官，有感於此，板橋補道：聰明難，糊塗難，由聰明而轉入糊塗更難。放一著，退一步，當下心安，非圖後來福報也。

板橋之糊塗，去老翁遠矣，不過是句牢騷話罷了。真還做不到不聽不看。雖去官而去，卻仍然以風骨自傲，不得以賣畫終老，終究耿耿於懷，憤於時事，從沒能做到他自己說的難得糊塗。太不糊塗了。說著不看不看就不看，還是忍不住從手指縫裏偷摸著看，看也就罷了，看完之後還滿腹牢騷，絕不單單是為民鳴不平。

李白詩曰：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雖然，“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但是該斷的水還是要斷，該銷的愁總是會銷，抽刀舉杯解決不了問題。良方就是對棄我去者、亂我心者，不聽不看，再無幹係，偶有逆耳言行，嗬嗬一笑，撂爪就忘，樂得糊塗，何人還能亂你心誌，使你煩憂？

很多事沒必要再去聽再去看。

人至六十而耳順，因何？概因人老而耳聾眼花，記憶力衰退，聽不清看不明，少了多少煩心事，逍遙自在。怕就怕自覺年逾五十知曉天命，卻為家長裏短蠅頭小利困擾，天天琢磨人際關係房產存折，以為自己終身不能得誌，動輒鬱鬱寡歡，言自己天命若此，還心有不甘試圖有所作為。殊不知，至此，不如無為，管它是不能為還是不想為，總是該到了屁事兒不管，裝聾作啞的時候，若不然如何耳順？

附呂蒙正小文一則，有感於此公久居官場卻心胸豁達至此，不聽不看卻心明眼亮，世間事不過如此，他老人家看得透徹，想得明白：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家雞翼大飛不如鳥。馬有千裏之程，無人不能自往；人有淩雲之誌，非運不能騰達。文章蓋世，孔子尚困於陳邦；武略超群，太公垂釣於渭水。盜蹠年長，不是善良之輩；顏回命短，實非凶惡之徒。堯舜至聖，卻生不肖之子；瞽叟頑呆，反生大聖之兒。張良原是布衣，蕭何稱謂縣吏；晏子身無五尺封為齊國首相，孔明居臥草廬能作蜀漢軍師。韓信無縛雞之力，封為漢朝大將；馮唐有安邦之誌，到老半官無封。李廣有射虎之威，終身不第；楚王雖雄難免烏江自刎，漢王雖弱卻有河山萬裏。滿腹經綸，白發不第；才疏學淺，少年登科。有先富而後貧，有先貧而後富。蛟龍未遇，潛身於魚蝦之間；君子失時，拱手於小人之下。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長；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昔時也，餘在洛陽。日投僧院，夜宿寒窯，布衣不能遮其體，淡粥不能充其饑；上人憎，下人厭，皆言餘之賤也！餘曰：非吾賤也，乃時也運也命也。餘及第登科，官至極品，位列三公，有撻百僚之杖，有斬鄙吝之劍，出則壯士執鞭，入則佳人捧秧，思衣則有綾羅錦緞，思食則有山珍海味，上人寵，下人擁，人皆仰慕，言餘之貴也！餘曰：非吾貴也，乃時也運也命也。蓋人生在世，富貴不可捧，貧賤不可欺，此乃天地循環，終而複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