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生活是要實實在在一天一天地過,躲是躲不開的。約翰和他老婆的矛盾沒有終結,現在終於鬧到要離婚了。這還遠遠不是全部。約翰的工作其實早就出了問題。約翰鼎盛時期,擁有四輛卡車,幾年前柴油六十美分一加侖,約翰的卡車在美國加拿大之間到處跑,一年能掙三十萬。油價一漲約翰就慘了,出車成了賠本賺吆喝,隻夠收回油錢。約翰忍痛把多餘的卡車賣了。最近,約翰受雇的運輸公司倒閉,無法付約翰工資,約翰的房子要被法拍,孩子也不知聽了他老婆什麽話不接他的電話了。約翰覺得想不通,想找人傾訴一下。另外,約翰覺得他的安眠藥不太管用,想換一下。於是,他給退伍軍人醫院的自殺熱線打了一個電話。這一打不得了,約翰算是捅了馬蜂窩。
我作為精神科值班住院醫生被叫到急診室去看約翰時,約翰很平靜地給我講事情的來龍去脈。約翰說,“我沒有要自殺的意思,我要是想自殺,我有好幾瓶子藥,早就可以自己吃了。我告訴你們我生活裏有這麽多這麽多壓力,目的是說我現在情緒有些波動想找人談談是有原因的。我是一個負責任的人,我還要回家去刷漆。如果我不把房子趕緊把房子收拾好了,人家就要把房子收回。另外,我今天剛得到一個新工作,明天我就要開著卡車去紐約。我一定不能住院。我一住院,房子被收回了,工作也沒了,我就徹底完了,真該抑鬱要自殺了。你們把我收住院不是幫我,是害我。我可以向你保證,我覺得安全,不會自殺”
我心裏說,晚了,約翰。你當過警察,你應該知道,如果一個情緒激動的人手裏揮舞著子彈在膛的槍聲稱,“雖然我有一萬個殺人的理由,但是如果真想要殺人早就開槍了。我沒有開槍的意思,對天發誓決不會傷害任何人。”警察能憑他的保證就隨便讓他拿著槍走人嗎。安全第一。最重要的不是做錯決定的可能性有多大,而是如果一旦做錯決定,後果是不是嚴重到承受不起。如果不得不做選擇,那麽寧可犯小錯誤一萬次,也不能犯一次無法收拾的大錯誤。套用老蔣“寧可錯殺一萬,絕不放過一個”的老話,退伍軍人醫院對於有自殺傾向的病人的做法是“寧可錯收一萬,絕不放走一個”。
接聽自殺熱線電話的社工等人已經在電子病曆係統裏留下了五六份記錄,明明白白寫著約翰說過他想服藥自殺。約翰有這麽多條能導致自殺的危險因素,卻幾乎找不到什麽能防止自殺的“保護因素”。誰看到這種情況都會把約翰收住院,不可能讓他回家。約翰說,“難道我不同意住院你們也要把我強行收進去嗎?我自己開車來的,我本來可以不來的。我現在後悔自己真不該打那個自殺熱線電話。”我說,“你需要住院。如果你不同意,按照法律我們可以違背你的意願把你收進去。現在,你應該想的是怎麽盡快出去。如果你能平靜對待,你就可能早一些出院。”
約翰很不情願地住院了,我有些替他難過。他看上去是個背負生活重壓努力支撐著的好人,這次把他收住院可能真的會耽誤他的事兒。但是,如果放他離開,他離開急診後一有風吹草動,心裏想不開尋了短見,我們都會後悔不已,華盛頓也會追究我們這個退伍軍人醫院的責任,這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事情。約翰原來日子過得好好的,老婆跟人上床本來對他打擊也不會那麽大,歸根到底還是經濟蕭條導致了約翰的艱難處境。約翰的生活故事被我知道了是因為他打了自殺熱線電話。有多少人同樣在掙紮,生活在同樣的重壓下,隻不過沒有打這樣的電話,我相信絕對不在少數。我覺得,美國的脊梁不是華爾街的蛀蟲,更不是那些會演講講漂亮話的政治家,而是象約翰這樣紮紮實實努力工作的人。象約翰這樣努力工作的人被生活的重壓壓倒幾乎崩毀,而一些四肢健全明明能夠工作的人卻拿著救濟金酗酒用毒,這是美國政策的錯誤。我知道我把約翰收住院是對的。但是社會環境沒有變,油價沒有降,失業率沒有降,我不知道住院幾天對約翰到底有多大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