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娘的孩子是根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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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語說：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一個小學同學平的故事讓我很早就懂得了這句俗語的內涵。

平是我的同學也是我的鄰居，從我家陽台可以看到平家的陽台，所以我很了解平的身世。在平兩歲時，他的母親病故。平由他的父兄和姐姐養大。沒娘的孩子真的可憐。冬天夏天，平總是穿一件灰色或藍色的外套，外套很長很大，晃晃蕩蕩地掛在平瘦弱單薄的身上。平的臉總是呈蠟黃色，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平的臉上總是長一些白色的癬，那種白色的癬在我們小時候很常見，據大人說，肚裏有蛔蟲的孩子才長那種白癬。

平不怎麽說話，表情總是淡漠的，似乎有些哀愁。老師上課時，平不太聽課，總是伸著細長的脖子望著窗外的天空。老師不喜歡平，覺得他髒，覺得他成績不好，各科老師常常喜歡在班上批評平，有時用些有些很難聽的話說他，無論老師怎樣說他，他從來都是淡淡的，在他臉上看不出不開心和尷尬，有的隻是冷漠和哀愁。同學們對平不理不睬，如果有人搭理平，通常也是說些難聽話或者作弄他。

對平，我沒有什麽好感也沒有什麽惡意，隻覺得他是一個髒髒的落寞的少年。直到有一天發生了一件事，我對平的看法完全改變了。

初中時，我已經開始看長篇小說了。有一天，不知從哪裏弄來一本書，是巴金的【家】。十幾歲的我，捧著那本【家】，如獲至寶，非要一口氣讀完心裏才痛快。那天，我們有一堂體育課，我對老師說：我肚子痛，不想上課。體育老師是男的，不好多問什麽，以為是小女生的生理期，就說：那你好好在教室裏休息一下吧。

同學們上體育課後，我一個人留在教室裏，拿出【家】埋頭讀了起來。我讀得十分投入，不知不覺就讀到了鳴鳳在覺新少爺的窗外，悄悄地向少爺告別，然後投湖自盡了。讀到這裏，我掩麵而哭。當時以為四下無人，我就掏心掏肺地哭了起來。正哭得起勁，我聽到了一陣嘬牙花子的嘖嘖聲，抬頭一看，平不知何時搬了一把椅子坐在我對麵看著我哭。看見平，我覺得很不好意思。平問我：看的是什麽書呀？我說：巴金的【家】。平又嘬著牙花子，嘖嘖幾聲，然後像個老大爺似地對我說：哦，【家】我看過了。你為鳴鳳哭呢還是為梅表姐哭？我說：為鳴鳳哭。鳴鳳愛上了覺新不想嫁給馮老爺，就投湖自盡了。平聽我說完後，雙眼茫然地看著窗外，幽幽地說：鳴鳳愛上了覺新是很慘啊！唉！一個丫鬟愛上了少爺，怎麽會有好結果呢？

我看著平蠟黃的臉，他臉上悲戚的表情，突然覺得一個瘦瘦的像一顆豆芽菜般的少年說出這樣的話很搞笑，我滿臉是淚地嘎嘎大笑了起來。平看到我笑了就說：你看看，你看看，說哭就哭，說笑就笑，真是個孩子。平邊說邊晃著他的大腦袋。看著平搖頭晃腦地裝大人的樣子，我覺得十分尷尬丟人也覺得特別搞笑。我很怕平對別人說我不上體育課躲著看小說，也怕他對別人說我看小說看得又哭又笑的醜事。我瞪著眼睛很嚴厲地對平說：今天的事你不許告訴任何人，你要是告訴了別人我對你不客氣。平看著我，油滑地說：那是當然，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的事告訴別人。

自那天以後，我對平有了一種很不同的感覺。忽然間，我覺得，我和平之間有一個秘密和一種心靈相通的默契。後來遇見平，我會很開心地同他說說話，嘻嘻哈哈地開玩笑。平還是那樣，一根細長的脖子上頂著一張蠟黃的臉，每次同我說笑時，平的臉上會出現很溫和很有默契的笑容。平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那天，我突然發現，一個被老師們認為很差的平，讀過很多書，很懂得體貼關心他人。一個沒娘的孩子，雖然瘦弱雖然外表看起來很髒，但是他也同我們一樣，敏感善良。生活的苦難讓平過早地體會到人間的困苦，他很早就懂得了命運不可強求的道理。

幾十年過去，我再也沒見過平，有時我想，平現在過得還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