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 突 一
首先介紹一下衝突雙方。
一方,是我們老板全家。他們是來自東南亞的華僑。據他們說,紅色高棉剛有苗頭,他們全家就逃到了鄰國的難民營去了。兩個月之後,老媽媽死在難民營。再接著,幾個大孩子到了歐洲,落腳之後,再把兄弟姊妹十來個全部接過去了。
老板之一說,他那會兒十二歲,已經要打黑工賺錢。
現在,他們做著進口批發非洲食品的生意,有幾樣商品在當地有壟斷地位。他們還有幾個零售商店。他們都衣著樸實,遠看像八十年代的國內縣城幹部。他們平時開著單位的運貨車來上班。偶然有個一大早,我瞥見老板之一,正在停泊一輛相當惹眼的敞篷跑車,我驚呼了一聲。老板回頭對我解釋說,他的車壞了,送去修理了。這跑車是借別人的。
我那時突然就想起一個老華僑首領對我說過。當地的華僑社團有兩類,一類是東南亞的華僑為主的,另一類是以溫州華商為主的。前者內斂,藏富,調門不高,但是肯辦實事。另一類,就是那些帶著名表,用LV,頂著一大堆僑領的頭銜,開著高級車滿街飆的,就以後者居多了。
我在工作中,被他們指責的並不多。不過有一次我記憶猶新。老板的一個姐妹說我,你怎麽可以當我的麵歎氣呢?我們小時候根本不敢當著長輩人歎氣的。害怕被他們罵,難道你還有什麽不滿足嗎?
除此以外,老板們平時對我的態度,以及開給我的工資單,都表示出對我和我的勞動充分尊敬。他們甚至會把家族深處的秘密解釋給我。我很滿足,也謝謝他們。
不過,如果我是老板的話,我一定不知足,我一定很嫉妒那些貸款去旅遊的人。我要是有他們一般才財富,我一定不會再扛著麻袋在庫房裏出出進進了。我就去找個海灘,翻來覆去曬我的肚皮去了。
市政府以及街道上的混混們常常進來頤指氣使,你們除了幹活還懂什麽?然而,老板們總以息事寧人,和氣生財為原則。
衝突的另一方,是以小乙哥為首的非洲工人們。我們單位的工人大多來自西部非洲,一個國民人均收入240美元,人均壽命50歲的前法國殖民地。他們常年在法國做工。每一年,他們有一個月的帶薪假期,回去看看老婆孩子。孩子們的成長,家庭之樂我想他們大都錯過了吧?好在他們大部分都在老家買了大塊的田地。再加上法國的退休金,可以望見的就是一個富足的晚年。比如我很喜歡的憨厚的同事佛佛納。他有五個孩子,最大的18歲了。他再幹幾年,就可以退休享福去了。他說,他們那裏雖然熱,但是因為是曠野,所以很暢快,他餓了的時候,就去擠牛奶,泡在蜜爾(mil,一種穀物)粉裏,然後坐在石堆的高處,風
一邊吹,他一邊吃,牛奶都還是熱呼呼的。
說起小乙哥,他2003年從非洲偷渡來。最初他借了兄弟的身份證在我們單位工作。老板說他工作很賣力。然而一年半以後,他聲稱老板雇用黑工,要老板作出賠償。老板找了律師去打了場官司。後來官司了結了。然而之後每年,小乙哥都糾結他的非洲兄弟們到公司來鬧事,提出一些要求,直到老板滿足他們。
今年2010年了,這次他們又來了,是因為新的移民法出台說,隻要非法勞工能夠證明自己在本國工作一年以上,並且他的老板願意繼續雇用他,他就可以拿到合法的居留。然而,我們老板說,還雇用他?想也不要想。
小乙哥說,不達目的,我就住在你們這裏了。就這樣他和一個專門幫助非法移民的協會的幾個同誌們一起,睡在我們的一個零售店裏麵了。第一天,我進門,看到幾個黑人兄弟打著彩旗,躺在那裏,真是驚訝。
老板叫了警察,好容易,一天之後,警察來了,環顧四周說,這是你們和這個協會之間的事情,你們自己解決吧。然後就撤了。那速度,就如同他們開罰單的時候一樣快。
因為怕小乙哥們搞破壞,老板兄弟們從此就輪流睡在那個零售店裏看著他們。有時候,我會特地清理了一小塊地板說,老板,你看看,一點點老鼠糞都沒有,保證你做個好夢。我幾被眼神擊斃。也有時候,我會送些早點過去。老板一邊吃,一邊說,天哪,每天就睡三個小時。三天沒換衣服了,身上都臭了。老板又說,去年更慘,去年這幫人住在單位的倉庫裏麵,損失更大。
公司的非洲兄弟們,差不多都站在小乙哥那邊。他們認為,老板有能力幫助小乙哥,弄到居留,並給他這份工作。老板卻拒絕了,實在是太心黑了。他們一致都這麽說。
老板卻說,別說他現在沒有居留,就是他有居留,這些非洲人也很難找到工作。全都是剛開始工作好,接著就找事。老板的姐妹還說,同樣的事情曾經發生在香榭麗舍大街另一大老板那裏。那個老板最後找人放火燒了自己的店,把住在裏麵鬧事的七個黑人燒死在裏麵了。
雙方都在較勁。妥協的結果就是,小乙哥和他的同伴們撤出了零售店,而是去我們員工的休息室打地鋪去了。我猜,他們的確已經到了沒錢交房租的地步了。
老板們從來都是息事寧人的人,不影響他們賺錢了,那麽這樣吧。
隻是我們從此以後,要自己找地方吃飯,以及打盹兒午休了。
遙看非洲之三 衝突
本文內容已被 [ 千山之水 ] 在 2010-01-25 09:20:24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