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職場之裁員

2009的聖誕前夜，我帶著一點點僥幸的心理，和丈夫及女兒在裝點得溫馨熱鬧的家裏度過幸福的時刻。公公婆婆也被邀請來共進晚餐。橘色的燦爛的燭光，美麗的聖誕樹，那種因為上帝的存在而營造的氣氛十分讓人感動。幹杯的時候我在心裏祈禱他下一個新年裏也能夠保佑我們的平安。這些年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對宿命的誠服，我開始相信西方人的信仰，以此來解釋自己對世事的無知和時不時的無奈。

夜裏十一點多的時候，我開始給比較要好的朋友和同事發送聖誕的祝福。我給勞福也發了一個短信。那個短信如同石沉大海。我其實已經隱約預感到，再也不會見到他了。蓋瑞說，這個人會象蒸汽一樣蒸發掉。人海茫茫。我相信那會是真的。在靜靜的深夜，突然體會到心裏的悵然。記得剛剛認識勞福時，他剛剛被調到我們工程業務部，頭銜是全球重點工程項目部的策略主管，成為我們領導小組的成員之一。他那天到我的辦公室自我介紹，態度很誠懇，還特地問我將來是否用英文交流更方便。是個嚴謹沉默的德國人，給我很好的印象。後來我們工作上時常密切合作。他應該是我處得比較好的同事之一，而且我想，在這棟樓裏，他最好的同事就是我了。

今年夏天我剛剛從假期回到公司，Paul就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討論我和勞福合作的一個市場項目。那個項目涉及到我們業務單元的一個主要戰略。Paul那天慎重地對我說，你必須單獨把這個市場項目完成，因為我準備讓勞福走人。他用的是德文裏的“enlassen“。我以為我聽錯了，詫異地望著他，啞口無言。勞福曾經在公司不同領域工作了27多年，聽說是Paul的老部下了。前一陣子我是見過Paul因為某個市場項目拖拉單獨訓斥勞福，但沒想到會如此嚴重。Paul看到我發愣，又說了一遍。他說，現在公司強製性指標裁人，總有人要被裁掉。我過了一分鍾才說，為什麽是他不是別人？他說，那你說誰? 我含糊地說了兩個人的名字，他瞪著我，說，你以為呢，他們都得走人。現在這個時期，那些弱的人都要被解雇，公司要節省開支。勞福的任務老拖拖拉拉，腦子太死板自以為是，又容易掉入細節，和其他部門經理也有交流上問題。你看看，那針對工程師的銷售策略到現在還沒頭緒，我在他身上花的時間精力多了，沒一點用。我說，那你讓他作回產品工程師不可以嗎，他也是公司的老人了。簡，你不懂。Paul歎了口氣：我認為他該換換環境調整一下心態。現在就是因為勞福在公司待久了，所以養成了惰性。不說他工作不得力吧，比如說，我勸他很多次讓他搬到瑞士來住，可以方便上班和其他同事交流，他就不搬。他這每個星期路上的費用和瑞士的酒店費用就是一大筆。然後他還要求加薪和給他當了十幾年家庭婦女的太太安排工作，簡直是個無底洞。。。我記不清Paul後來又說了些什麽，心裏隻有忐忑不安。突然看到Paul強硬無情的一麵，讓我著實忐忑不安。我們每個人都是他手裏的棋子，一步走錯，便會扔出局。當領導的就該是這樣的。

我被叮囑在勞福得到解雇通知之前，也就是兩個月之內不可泄密。很長時間內我都惶惶不安。我不知道Paul會在什麽時間和地點以什麽樣的方式通知勞福。我想象那一刻對雙方都會很尷尬。他們是老同事了，年齡段也一樣。

時間象流水一樣。我接手那個項目後，對整個構思進行了較大的改動，進展飛速，讓Paul非常得意。他的讚同和支持常常讓我士氣倍增，也有時讓我感覺不妥。他很明顯把我當作了槍手，來向大家證明勞福的低效。我每次見到勞福，都有稍稍的難過和內疚。根據Paul的計劃，勞福隻有半年的時間可以在公司裏工作了。我偶爾會想，是不是私下早些告訴勞福，好讓他有多些時間應對。在經濟危急的時候被解雇，意味著很難再找到另外的工作，何況他已經年過五十了。他有一個大家要養，三個孩子在上大學和中學。盡管Paul說他會給勞福安排另一個去處，也會給勞福一筆安撫費，可是。

九月底，勞福通知大家他要度假兩個星期。假期後幾天，管理層例會後，勞福沒有按照Paul的指示和我們各部門的頭為某個正在進行的項目交流。Paul非常憤怒。緊接著，是勞福寫了郵件通知大家肩部要動一個小手術，請假一個月。從那時起，我再沒有見到他回來。Paul大概是那個時候把信息傳達給他了。

十一月份的管理層例會我因為被派去培訓缺席，回來後，一個分部門的經理斯蒂文在閑聊時告訴我Paul宣布勞福辭職自立門戶了。

都是意料中的事。我和Paul的助理吃飯時說到這事，她對我說她早知道了。可見Paul事先也告訴了其他的人。

同時還有兩個其他的同事被解雇了。通知也是在十一月份發出的。和其他業務部相比，聽說我們裁員的力度還很小。然而，這畢竟是讓人難過和無奈的事。天漸漸地下起了雪，眼看是聖誕了。不知道他們的家庭會在怎樣的氣氛裏度過這個年關。

集團裏某些國家的同事，也在陸續地減少。新年的第一個工作日的網絡新聞發出去，又收到來自各地的一些郵址錯誤提示。那些都是離開了公司的人，包括某個區域的市場傳媒經理，我認識的一個有趣而能幹的同事。有人說，他是被迫辭職的，因為他和總部關係過於密切，而那個區的總裁和他所在國家的總裁對他的越級交流其實早有不滿。顯然，經濟危機，也是排除異己和權利爭鬥的最好時機。所以在裁員的同時，還會偶爾收到有人被提拔的通知。

蓋瑞說這種事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隻要是時機到了。我們這些都是在2009年的危機裏幸存下來的人，可以心安理得過個聖誕。明年的事，明年再操心。我叮囑蓋瑞要時不時去教堂感恩。

聖誕前，收到我從前的助理的郵件。她是夏天因為工作簽證無法續簽而自動解職的。她現在是個快樂的年輕主婦。雖然失去了工作，她很幸運地在短時間內找到了生活的伴侶，——我們從前的一個男同事。懷孕了，結婚了，完成了一個進修了一年的學業，現在在等待寶寶的出生。她附在郵件裏的照片非常豔麗，身穿大紅的晚裝，身邊有年輕英俊的新郎，背景是明朗的夏日。我為她高興。

而勞福，是真的從我們的世界裏蒸發掉了。甚至沒有來得及對大家道一聲別，也沒有給大家一個郵件，沒有來辦公室收拾東西。他一定是不想再見到我們了，我這個和他素來要好的同事也隻是過眼雲煙。或者他的自尊心受到了重挫。今年元月，我發現，在係統裏已經找不到他的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