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得為人,是一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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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翻《列子》,被《列子8226;天瑞》中的一段文字所吸引。心得之餘,分飧諸位共鑒:
  
   【孔子遊於太山,(即泰山,原文如此—— 作者)見榮啟期行乎郕之野,鹿裘索帶,鼓琴而歌。孔子問曰:“先生所以樂,何也?”對曰:“吾樂甚多:天生萬物,唯人為貴,而吾得為人,是一樂也。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故以男為貴;吾既得為男矣,是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繈褓者,吾既已行年九十矣,是三樂矣。貧者士之常也,死者人之終也,處常得終,當何憂哉?”孔子曰:“善乎!能自寬者也。”】
  
   [今文大意]:
   孔子遊教於泰山的時候,看見榮啟期行走在郕城的郊野,身穿鹿皮,用繩子作腰帶,邊彈琴,邊歌唱。
   孔子問:“先生這麽快樂,有啥喜事呢?”
   榮啟期道:“值得我高興的事太多了:天生萬物,唯人為貴。投胎做人的概率隻有幾萬分之一,而我出生為人,就象中了‘七星彩’特等獎一樣,能不高興嗎?這是第一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男女之別,男尊女卑。所以認為男人是尊貴的;我畢竟是能經受脫褲檢驗的老爺們兒,這是第二件特別值得高興的事。人有出世才不到一天就夭折的,也有在繈褓中才幾個月就夭折的,而老漢我已經活了九十多,這是第三件值得高興的事。至於貧窮嘛,這不過是任何人生活中都免不了的常事,至於死嘛,這是任何人的必有終點。我們都生活在日常事務與自然終點之間,有什麽可犯愁的?”
  孔子曰:“很好嘛!老榮同誌,你很會找寬心丸吃啊。”
   《列子》其書,經考出自西漢某位士夫之手。
   西漢是中國文化史上一個重要的歸集整理及實踐的時期,既有劉向(劉歆)帶頭整輯的《戰國策》,另外此間還出現了許多托古偽撰的著述,如《尚書》、《黃帝內經》、《六韜》、《列子》等,即是此類典籍的代表。在政治實踐上,西漢王朝的政治學說取向,經曆過兩次重大調整,即先道後儒。在一百年間,先後分別采納並實踐了兩種思想學說,之專之烈,盛況空前。在孝武推行“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前的百年間,漢廷政治思想采納的是“黃老之術”。道家思想占領了絕對的政治空間。清靜無為,循尚自然,是道家的基本思想,這一思想對於漢初百年修複因秦末戰亂導致的社會創傷、休養生息,是有特定時代意義的,因應了特殊時代的社會政治需要。
   為突出有關學說的權威性,托古偽撰、借古興論是一種方便的權宜之舉,“列禦寇”——列子便是此時杜撰出來的隱逸高士。雖然,列子其人是石琢筆繪出來的人物,但書中思想畢竟匯總了自老莊以降的道家思想,這與同時代的顯作《淮南子》共同構作那個時代黃老思想的集成。
   既然說,漢初百年間對黃老道家學說所進行的社會政治實踐是空前絕後的,那麽列禦寇其人以及《列子》中具體人物的身世存偽也就並不十分重要了,重要的隻是其高高在上的思想。道既需由人來道,必有具形的粉黛優伶為之,“列子”、“榮啟期”即如也。
   我發現了一個很值得深思的傾向。道家濃烈的出世色彩,決定了它終究無法與儒家深度合作,而道、佛兩家在修為的方向性上,竟如此大麵積的重疊、交織著。它們都在孜孜探求生命、人性的終極意義及世界的真相。這是多麽迥遙的目標!在這個屆遠億萬光年的心路曆程中,道家提前勒韁下了車,而佛家至今仍坐在粼粼靡盬的車上。方向性的一致,決定了道佛兩家在中原寬容相待的態度。雖在個別時期小有爭訾,但改變不了兩者關係的主流。隻是道家在覺悟的道路上多一些吟風賞月而已。
   “人性”的本質是什麽?
   在這裏,孔子與榮啟期的心靈交匯點極少極少,甚至可謂失之交臂了,二人的問對南轅北轍。結尾孔子的話,與其說是讚許,毋寧說是揶揄。何也?此時的孔子奔走於列國間,積極推薦他的說教,與榮啟期飄逸的處事態度相比,顯然是入世積極的代表。孔子正以積極的態度,孜孜不倦地妝飾著這個世界中的“人性”。
   人性的終極本質就是生命本身而已。自先哲們闡發了人性,擢升了人性,人性及生命的黻黼華衣因而逐層加重。人們希望生命多姿多彩,希望生命在人性所劃出的道路上無限的蔓延、伸展。繼而,更多的人性以外的東西也使人喜不暇手,從而生命的表象蔓延開來,原已被人性華衣層層裹縛的生命,又更多的負荷起人性以外的炫目奇珍。人之世界,如同阿裏巴巴闖入強盜的寶窟,興奮得不知從何下手。當生命的鬥室中被炫目奇麗的外物所充斥,生命本身卻隻能席地而眠,甚或連三尺草席都容不下了。
   馬斯洛將人的需求分為若幹層次,人從低級需求向高級需求的攀升好像是這個世界的必然。然而馬斯洛忘了,可能隻有最下麵的一層(至多兩層)才是接近真實的。當毫無厭倦地競竭上求時,有沒有關注一下:作為最基層的生命的承載能力如何?
   現在的市井風情已毫無漁樵閑情可言,茶酒談資裏,關、張、春秋已盡被孔方機關所取代。幾乎所有人的生命都在所謂“求發展”中苛重起來。殊難決斷的是,麵對附加在生命與人性之上的黻黼袞儀,既恨之不去,又戀戀難舍,生命從此在棄留兩難的矛盾交錯中,被華麗的聲色、喧囂的業為妝飾得麵目全非。殊不知濃粉重黛、華衣美釵的行頭妝扮下的子都佳麗,且歌且舞者,豈非已逾知命的伶優!
   破除生命的浮飾,除了需要智慧之外,可能還需要勇氣。榮啟期——姑不論及此公的曆史真實性——畢竟算作一個智者和勇敢者;他大膽扯去了人性之餘的矯飾,將附加在人性之上的所有虛妄盡行剝離而去。結果如何呢?那就是:生命被極大的解放了,人性被極大的還原了。從此,生命和人性變得線條簡潔,變得輕鬆自如,尤其是更加真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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