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流浪漢 (圖)

來源: 秦無衣於 2009-12-23 20:24:45 [檔案] [博客]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次 (31767 byt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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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浪漢

對於像“赤發鬼”劉唐和“拚命三郎石”秀這類鐵杆的流浪漢們來說，梁山泊無疑就是他們最好與最後的歸宿了。大好男兒，他們不會將自己的肉體和精神，寄托在一個女人身上的。流浪使男兒們的人生，煥然生輝。

人生在世，有的人是在航行，而有的人則是在飄泊。這是兩種不同意義上的對人生終點的發現過程。但是，他們的目標卻是一致的，那就是有個理想的歸宿。然而，理想卻是個模糊的意義，它就跟人的飯量與胃口一樣，不一而足。因此，但凡不甘寂寞者，便大可以在江湖上踢鬧一番。

但是，流浪漢們的機遇往往是十分渺茫的。因為航行與飄泊純粹就是兩碼事。航行者有著相對穩定的行動目標和計劃，比如宋江；而漂泊者的生活目的則顯得不是那麽明確，他們活動的領域，便是江湖。江湖是流浪漢們廣闊無垠的家。不過，即便是在茫茫的江湖中，也仍然存在著航行者與飄泊者這兩個群體：前者主要以綠林、幫會組織為代表；後者則是一些不附屬於任何團體的流浪漢們。

在《水滸》中，各個山頭的綠林組織，都是獨立於主流社會之外的、反潮流的主導力量。我以為，從貧富的角度來看，貧困與饑餓實際上隻是綠林好漢們落草為寇的含糊的借口，而不甘於過著平淡庸碌的生活，才是他們造反的真正動機：成甕吃酒，大塊吃肉，較量些拳棒。

他們跳出了主流社會限定的圈子，到社會最偏僻的角落處去尋找相對無拘無束的自由生活。說白了，他們是一群無政府主義者。

而施耐庵所讚賞的，正是梁山好漢們的這種灑脫不羈的叛逆精神。這些草寇們後來擁有了梁山泊座次中近三分分之二的席位。而他們的價值觀念，在梁山泊的生活中，也呈壓倒的主導態勢。

而那些流浪漢們剛一出場，幾乎就是一付自由主義者的形象了。一個缺乏理想的社會，以及種種不公平的社會生存架構，注定會衍生出流浪漢的。流浪漢並不是一群瘟疫的攜帶者，他們隻不過是跟主流社會格格不入而已。而且，饑餓同樣也不是流浪漢們四海為家的唯一理由，他們隻不過是不願去奉行主流社會的那些束縛人的、繁瑣而又虛偽的價值觀而已。他們在尋找溫飽的同時，一邊也在極力地尋找某種自我生存的平衡力量。

籠統一點來說，這種平衡力量在《水滸》中，便是所謂“義”了。這就像現代的武俠小說一樣，那些四處奔波的俠客們，實際上也是一些流浪漢，他們忙忙碌碌地尋求的，正是一種俠義精神。

因此，真正的流浪漢們，都極為嚴格地將自己與叫花子們區別開來。他們與單純要飯的乞丐不同之處在於：乞丐們是以要飯作為職業、以填飽肚子作為生活目的的，他們是一堆沒有什麽精神的行屍走肉。

但是，流浪漢們卻有著自己的生活準則，他們的骨子裏，深藏著一股叛逆精神。一旦他們的人格受到了威脅，這股叛逆精神就會爆發出來，閃現著耀眼的火花。

在上梁山前，像“赤發鬼”劉唐，“拚命三郎”石秀，“錦豹子”楊林，“沒麵目”焦挺，“石將軍”石勇等人，都是以四海為家的。這幾個漢子的一個共同之處，便是居無定所，也沒有什麽正兒八經的固定職業。他們到處流浪，以天地為家，他們的理想，就是做個好漢。

像劉唐一出場，便喝的醉醺醺的，赤條條地睡在“靈官殿”的供桌上，“把些破衣裳團做一塊做枕頭”，一副落拓不拘、放浪形骸的模樣。古板的雷橫看到這付情景，自然要傻了眼，因此一下就將他當賊人拿了。

因為在大多數人的行事規則中，睡覺隻能睡在家裏或者客棧中的。但是，他們可能想象不到，有些人根本就沒有所謂“家”的觀念。他們的那種類似阮籍的“以天地為宅舍，以屋室為衣褲”的風度，又豈是世俗社會所能理解的？！

也正因此，流浪漢們的種種作為，在主流社會中，便顯得十分的孤僻和不可理解。

流浪漢們甚至不同於那些嘯聚於小山頭小山寨上的綠林好漢們。——綠林好漢們雖然也是獨立於主流社會之外，但是，他們畢竟還是有著相對鬆散的組織的。我想，這其中原因，可能是因為流浪漢們不屑於像綠林好漢們那樣，過著相對穩定的生活，因此他們有著不與為伍的傲氣。他們奉行的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遊戲規則。

像劉唐在被雷橫逮吊起來後，胸中咽不下一口鳥氣，便追著去跟雷橫鬥樸刀。

如果說那些打家劫舍，滿足於在小山寨上稱大王的綠林好漢們，隻是對主流社會中的莊園地主們的形象，加以更加惡性的拙劣模仿的話，那麽，流浪漢們尋求的，正是要獨立於這種換湯不換藥的、借著打家劫舍名義強取豪奪的聚義圈子之外的另一種形象的光色。流浪漢們一般是不以搶劫為生的，他們自覺地以好漢的形象自律，並且不屑於將暴力強加於弱者。這種自覺的潔身自好的意識，使他們與小霸王周通、矮腳虎王英之類的強人，或者牛二之流的潑皮流氓，嚴格地區別開來。像石秀，在做販羊馬生意破產之後，便以賣柴為生，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而劉唐的劫奪生辰綱，在他看來，與其說是劫財，毋寧說是取義。當他認為一場壯舉足以快意人生的時候，他便決然出手了！這便是他的追求。

流浪漢們經常目中無人，白眼看人。他們身無牽掛，自然對權貴無所畏懼了。就像石勇出場時說的：“天底下俺隻認得兩個人，其餘的都作爛泥看待。”又像沒麵目焦挺說的：“平生最無麵目，到處投人不著。”

這種“最無麵目”的孤傲，是為主流社會所不取的。

但是，在同樣有著隨大流作派的江湖時尚中，這些看上去略為清高的半俠半民的流浪意識，還不能構成一個完整獨立的社會潮流，他們很快就被江湖中一些團夥，諸如綠林組織等吞沒了。

在疲憊地闖蕩江湖中，期盼有朝一日能認識到真正的自己，是流浪漢們潛在的願望。

當然，他們根本就不屑於去投奔官府，謀個光明正大的出身。他們身上的這一股與生俱來的傲氣，既是他們闖蕩江湖的精神本錢，同時也是他們在流浪途中的拐杖。

而他們的偶像（如果說他們真有偶像的話），例如晁蓋，宋江，則無疑是一座座燈塔了！或許，也正是這些燈塔，讓他們對自己的追求，產生了一種認同感和安全感。

12/2009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