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隱約記得是在《收獲》也不什麽雜誌上看過劉心武的《班主任》的。這部小說比我的歲數還要大。現在想來,已經把這部小說和其他青春期文學抑或傷痕文學搞到一起,在記憶裏麵模糊了。那個時候的我,剛剛認識幾個字,是被父親斥為“臭詞濫用”的懵懂時代,願意翻翻父親當年買的《收獲》之類的純文學雜誌——這些雜誌幾乎是和我一起誕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上世紀80年代的《收獲》,厚厚的,幾乎全中國的名作家都集中在那裏寫小說。那個時候都是傷痕文學,於是我也認識了張抗抗,陸星兒,王安憶,認識了葉辛的《蹉跎歲月》,甚至後來還意外的看到了王朔的《頑主》。我似乎骨子裏就和那個時代有著某種情結,它使我一度在同齡夥伴中略顯孤單…
書歸正傳,劉老師在中國作家算是號人物。這一點看來我早就知道。即使是劉老師研究紅樓夢,我也早就知道。很多年前就知道有個叫劉心武的對秦可卿很感興趣。不過那時候的劉心武還很不成氣候。說到底,早在民國的時候,秦可卿已經被俞平伯研究過了。想當年俞老更厲害,什麽曆史資料也不去考據,僅從文本就看出秦可卿是個問題人物。
劉老師在百家講壇演節目,講紅樓,我是雙手讚成——無論如何,這對紅樓的普及是一件好事情。但願從此又多了幾個有心人。節目好了,自然也多了人關注。但是隨之而來的,竟然就有些言論了。以至於我在為友求購周老的《紅樓夢新證》的時候,有人問我這書這麽好嗎?我看還是《劉心武揭秘紅樓夢》比較好。
《劉心武揭秘紅樓夢》這本書我沒看過,但想必就是他在央視講的那些吧。電視我倒是看了一些的,所以應該是有發言權的。在這裏,我不想袒護周老,更不想說《紅樓夢新證》和《劉心武揭秘紅樓夢》的問題,因為這是2>1的問題,不用解釋的。但我實在是不想周老以及其他探佚學者的辛苦都算到劉心武一個人頭上,這是很不公平的。實際上,可以很客觀地講,劉心武在央視說的那些基本上沒有跳出其他學者研究的範圍,真正是自己發現的東西極少。我們可以問問劉老師,他從《紅樓夢新證》裏麵獲得了多少——不包括啟發,就是直接用的證據就有很多。當然這不能算剽竊,因為現在所有紅學愛好者都在拿著《新證》來研究呢。周老寫這些東西也是為了大家研究紅樓夢方便。一般人可能覺得劉老師說的那些挺新鮮,不過讀過幾本探佚方麵的朋友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嗬嗬。他的所有探佚,基本上周汝昌和梁歸智過去出書也都闡述過了。什麽馮紫英和鐵網山了,義忠親王老千歲了,真正劉老師自己的東西不是沒有,但絕不能說那是他一個人的發現,進而認為他比周汝昌還要高明。
比如現在劉老師講到元春了。我是最近的一個周六在百家講壇看到的,不知道是否是首播,反正我還沒有看到下一集,但是我已經可以根據以前我讀過的紅學書籍告訴大家他接下來要講什麽。注意,我並沒有看過他的任何紅學書籍。這個是要講清楚的。
元春我不想展開講,因為這不是本文的目的。我以前看過周老對元春結局的說法,雖然記得不是很牢了,但結合文本一看,還是有些清楚的:
元春這個人物,前80回除了省親算是一個正傳之外,前後都很少出場,偶爾好像從皇宮裏麵扔出幾個燈謎,也不過是告訴讀者,我是爆竹,我早晚要化灰的。因為後麵稿子的亡佚,所以元春的結局是看不到的。所幸我們有畫有詞還有曲,線索已然不少。這裏麵要點出來的,第五回,畫也好,詞也好,曲也好,都不是笨謎。不需要扯到108000裏的。如果紅樓夢後30回還在,這些判詞就真是判詞,而不是判謎了。畫裏沒有畫出來的,都在詞裏;如果詞還看不明白,曹雪芹給你做了明白的不能再明白的曲子。所以說,紅樓夢的深刻原不在此。
通過前麵的講座,我認為劉心武現在還隻局限於通過史料,通過文本的暗示來“揭示”一些觀眾看不懂或者還沒有看出來的東西。他本人以及大部分觀眾還都在這個層次上打轉。如果紅樓夢是座大廈的話,劉心武還僅僅是在頭幾層的。而通過最近看周汝昌的幾本書,周老現在考慮得已經是另一個層次了,而且顯然這次周老有點活明白了,甚至是豁出去了,不想等大家都明白他的高度,他的況味,就直接孤身往頂層衝了(我為什麽給周老這麽高的評價,以後我可能會另寫一篇文章,討論周老最近幾年的成就)。我想,這一點,同樣是百家講壇,同樣是講紅樓夢,如果大家細心看過周汝昌以前的答疑也好,講紅樓夢的種種也好,其境界已然和劉心武輩完全不同了,就是和他自己比,也是好大的進步。而劉心武的優勢在於,周老是循著安全通道的消防梯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高度的,劉心武可以省些力氣,坐別人建設好的電梯了~
還是說元春,我不想多說,我隻提供幾個關鍵詞:弓,香櫞,長生殿,虎兕相逢,蠟油凍佛手。知道一點紅學的看到我寫這幾個字,自然會心一笑。莫名其妙的也不要緊,劉心武會講到的。如果劉心武今後沒講到這些,並非是我錯了,而恰恰是他不學了。所以有這個自信,就是因為這些在紅學界都不是什麽新鮮玩意了。
但是難道劉心武就一無是處嗎?當然不是,我前麵已經表明了我的態度。雙手讚成他在央視講紅樓,誠意不夠的話,可以加上雙腳。因為周老雖然作為紅學界的泰鬥 (從紅學的輩分和功力來說,馮其庸頂多是少林方丈,蔡義江、李希凡、周思源他們不是少林戒律堂護法,就是其他崆峒、華山各派掌門,而周老則是天龍八部的掃地僧),是最有資格給廣大觀眾講紅樓的。但他畢竟年紀大了,而且大家也知道,周老現在跟聖鬥士中被沙加滅了五感的小強們差不多,視覺和聽覺幾乎都沒了,就剩下直覺了——醉心紅樓夢70餘年的直覺是相當可怕的。所以一講兩講還可以,像劉心武這樣講,周老肯定撐不住。其他人呢,比如梁歸智,記得央視百家講壇“ 六家說紅樓”的時候他好像講什麽斷臂之美來著,口才的確一般,所以他也不行。劉心武的長處就是能說會道,會抓住觀眾的心理,特別是對紅樓夢了解比較少的觀眾。所以,他適合做這項普及工作。比如他講的時候,會時常自問自答一些觀眾們想要問的問題。為什麽呢?我想應該是這些問題他以前也曾經有疑問吧。從這一點上,他是個有心人。盡管對於劉老師,大家也是褒貶不一,但是我覺得劉老師現在做的事情,很好。
紅學是個很大的世界,劉老師現在做的這些,不外乎索隱和探佚。這兩個僅僅是紅學的一部分。
索隱,顧名思義。就是探索隱藏在文本後麵的曆史。很多人會說,索隱不是早就被打倒了嗎?那是亂索,瞎猜,以至於連“索隱”這個詞也帶臭了。其實這種“索隱 ”一直就沒有停過,現在依然有人在利用這個嘩眾取寵。如果你相信雍正是曹雪芹殺的,那你就不用再看我的文章了。你總要知道,現在的所有考據,從胡適開始到周汝昌,曹學等等,幹的都是一件事情,索隱。因為紅樓夢隱的是什麽?隱的就是自己家族的命運嘛。所以,這些紅學前輩,花了一輩子的心血,就是索曹家的隱。這種索,索的應該,索的好,因為它依靠史實,有根有據,且能幫助我們更好的理解作品。但凡事都要有個度,蔡元培等人的索隱就是索過了頭。而劉老師呢,現在還不好說,但有一點,不要再去進行無意義的附會。要始終保持老老實實的治學態度,不要為迎合自己的觀點,扭曲事實,進而誤導觀眾。你可以說我的觀點、猜想肯定正確,但是現在證據不足,那麽就等到證據充足的時候,再拋給觀眾,否則就不是負責任的態度。
關於這方麵,究竟什麽算是附會,我僅舉一例,這是我自己發現的。認真看過上幾期百家講壇的,一定還記得“金黃曲柄傘”吧。為了印證自己“紅樓夢所寫乃乾隆 1-3年的事情”的觀點,劉老師說這傘乾隆時候才有,他的最終目的就是自圓其說,想說明乾隆4年弘皙逆案以及紅樓夢所有的事情都是在時間和人物原型上一一對應的上,這就是個很明顯的附會。 “金黃曲柄傘”的確是乾隆才有,但卻是到乾隆10年才開始出現的,我記得這個是有詔書為證的。所以用它來說明當時就是乾隆元年,是完全錯誤的。這就是附會,是把證據硬往裏麵塞。但是這個線索還是有它的價值,因為大家看過我前麵《就紅樓夢的幾點答壇友ruowan》這篇文章的話就會知道,乾隆10年正是曹雪芹創作紅樓夢期間,朝廷頒詔天下改定儀製,曹雪芹就把這個寫在書裏麵,是很自然,很近情理,很符合創作規律的事情。如果說曹雪芹特意寫這個是為了告訴大家我寫的是乾隆元年,豈不是要失敗了嗎?我們還以為寫的是乾隆10年呢。所以不能這麽附會!
再說說探佚。探佚就是探索丟失的情節。眾所周知,紅樓夢是未完之作,這是文學史上最大的遺憾。不但是後30回的問題,而且就是前麵,包括我以前說的 64,67,79,80和個別章節的結尾,都是有問題的。還有像13回這樣刪改的不成樣子的,焉知不是畸笏叟自行刪改了,然後在脂批寫上“因命芹溪刪去‘ 遺簪’、 ‘更衣’諸文”?而且我認為即使是雪芹自己刪除掉秦可卿的隱密文字(這裏麵不是說“更衣”、“ 遺簪”這樣的情節,而是幹政情節,詳細的劉心武都說過了,分析推理的也都是比較嚴密的),如果後30回還要寫到“原來當日養生堂抱來的野嬰…”“元春之死 ”(據我想起來的綜合以前各學者的意見,元春死於山高路遠的某地,可以比擬楊妃當年被迫自縊於馬嵬坡的情節,其虎兕相逢的一方很可能就是廢太子一黨,顯然還是要提到秦可卿的)這樣的文字,就不可避免的要涉及到秦可卿,這樣13回肯定還要再改,否則讀者就看不明白了。這些都是有必要解釋清楚的。
劉心武——從元春說開去
本文內容已被 [ 老搬運工 ] 在 2009-12-25 09:10:10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