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裏的遊戲(二) 秋夜蟲鳴

本文內容已被 [ 梁兄 ] 在 2009-10-24 10:55:34 編輯過。如有問題,請報告版主或論壇管理刪除.

一個秋日的傍晚,兒子從後院跑進來興奮地報告:“There is a cricket in the big planter on our deck!”我眼睛一亮,拉起他的手:跟我來。我們來到後院的台客(deck)上,我豎起食指“噓”了一聲,兩人一步一停,躡手躡腳地向大花盆靠近。果然,“唧唧”的蟲鳴又響了起來,撥動了我沉寂已久的一根心弦……

這熟悉和美妙的音樂,曾經是我兒時的催眠曲。入秋,我的床下總有十幾個小罐(鐵罐、瓦罐、茶杯),一字排開。到了夜裏,盡管上海的秋老虎依然逼仄,但隻要這些小罐裏的蟬蟣(蟋蟀,北方叫蛐蛐)一一鳴叫起來,我便能和著這此起彼落的鳴唱,一覺睡到天亮。

起床頭一件事,就是去看那些為我唱了一夜的蟬蟣。“大頭”是唱低音部的,它聲音低沉,而且每次隻叫一兩聲。這是我的“大王”,養在我唯一的一個灰黑色的“天羅蓋”裏。用食指扣住蓋上的小環,輕輕提起一點,慢慢地轉一個圈,然後打開來。瓦盆的中央伏著一隻大蟬蟣,頭大腿長,通體烏黑,雙槍(尾部的觸角)雙須(頭部的觸須),兩根長須貼著盆底來回地掃著,這時若有入侵者,一定討不了好的。我放入一粒青豆,輕輕蓋好,再去看下一個。中音部的主角是“長翼”,它聲音洪亮,鳴唱不止。這是我的“老二”,養在差一檔的“和尚盆”裏。和尚盆的蓋子無環,要抓住兩邊輕輕掀開。這是一隻害羞的黃蟬,一見光亮,立刻伏到背陰麵的盆邊上。它的兩片蟬翼即寬又長,包住了整個身子。高音部的領唱是“金鈴子”,它是一個小紅頭蟬,長著兩片金光閃閃的蟬翼,鳴叫時翹得很高,幾乎與身子垂直。這隻蟬蟣不經“格”,碰到“大頭”,相一相牙,掉頭就跑。因為叫得特別好聽,才收養在一隻小茶缸裏。……

大花盆裏的這隻蟬蟣,叫叫停停,不算特別洪亮,大概中等大小吧。不對,這是老美的蟬蟣,從來沒見過,老經驗還靈嗎?我突然想起了什麽:“We need to find a container first.”我們倆輕輕退了回去,進屋到廚房去找空罐頭,空罐頭沒找著,最後決定拿一隻沒人用的大茶杯。我帶著兒子又出到後院,鏟一把土放到杯子裏,用小鏟的柄把土敲平…… 跟著我忙進忙出,兒子忍不住問了一句:“Daddy, Are you sure you can catch it?”“Don't worry.”我回答,心想也難怪,還沒給你講過老爸鬥蟬蟣的故事呢,今朝正好捉一隻給你看看……

六七十年代上海的大小弄堂裏,鬥蟬蟣蠻流行,捉蟬蟣卻派不著大用場。上班的青工可以騎腳踏車到近郊的農田裏去捉,難得有一兩次讓我們“蕩”在書包架上一起去。我們無車可騎,隻好偷偷地翻牆到附近的機關大院裏去捉。蟬蟣和其他蟲子一樣,喜歡陰濕的地方,所以我們也跟著鑽小樹叢,翻亂石堆,蚊叮蟲咬就勿講了,劃破了皮肉,撕破了衣褲,沒有少“吃生活”。去的前頭,要做一些“紙管筒”:用半頁練習簿,卷成小筒,折封好一頭,壓扁待用。早先很少有“蟬蟣網”,就用手捉,技術要求高,容易讓它逃掉。即使捉住,也會把蟬蟣的須和槍弄斷,賣相勿講,鬥起來也有影響。

輕輕地掀開濕地上的一塊落磚,除了蟬蟣之外,常有蜈蚣,鼻涕蟲,棺材板,油葫蘆,等許多現在的孩子們看了逃還來不及的東西。隻要有蟬蟣,我們一般是不會逃的(蜈蚣不敢碰),一手圍成半圓,斷其後路,另一隻手從前麵抄過去,迅速合攏,將蟬蟣包在雙手之中。好的蟬蟣是會咬的,有點痛,但皮不會破。先把它轉到一隻手的空拳裏,另一隻手從褲袋裏拿出一隻壓扁的紙管筒,用嘴吹起來,開口對著拳眼,把蟬蟣慢慢擠進去,然後折封起來,便大功告成,再去尋下一隻。如果捉到一隻特別中意的,就用“竹管筒”。紙管筒一不當心會被壓扁,損失巨大。竹管筒壓不扁,但體積大,褲子袋袋裏擺不落幾隻,要留著裝大的。捉蟬蟣聽上去不太難,但不吃十幾頓“生活”是練不成真本事的,隻能瞎吹吹。後來有了捉蟬蟣的網,技術要求下降了,“蜈蚣蟬”也敢捉了……

眼下我沒有“蟬蟣網”,正好露一手。我和兒子重新躡手躡腳地向大花盆靠近,伸手可及時,我示意他原地不動,自己再聽一聽,好吃準蟬蟣的位子。如果在花盆下麵,我就沒戲了,因為台客上的木條是有間隙的,到了台下就不可能再爬進去捉。還好,它在花盆裏。我找到了洞口,一隻手擋住,另一隻手輕輕撥開泥土,……“Did you get it? Did you get it?”整個過程隻是一瞬間,等我把蟬蟣放進剛剛準備好的杯子裏,兒子才看清楚,曉得老爸原來還真有一手。

我從冰箱裏拿了一顆豌豆放進杯子,又讓兒子拿來一本不看的小人書蓋上,就拉著兒子到後院去做“蟬蟣須草”。外包給“老墨”的草坪修得整整齊齊的,好不容易才在牆角找到一棵帶穗的,采下長莖後,先拉住穗頭,把草莖從中間分開,將分開的部分向兩邊倒折下去,再順著莖慢慢地推上去,草皮就被剝下來,留下絲絲縷縷,就做成了“蟬蟣須草”。

“Daddy, what are we going to do with the cricket?”兒子瞪大眼睛看著我弄草,好奇地問,
“Well. We can find another male and let them fight, or we can find another female and make a cricket family.”我邊回答邊欣賞著剛做好須草,
“I want to see them fight!”這是男孩的本性流露,我還擔心他要“make a family”呢。
“So, you have to tell me when you hear another one. OK? Yes, all singing crickets are male.”
兒子受命而去,我忍不住又打開蓋著的小人書,用剛做好的須草去挑逗,杯裏的蟬蟣撐起前腿,開牙了:原來是個“朝天牙”,牙板也不厚,大概不經“格”的……

雄性蟬蟣好鬥,為了一塊地盤一個雌性可以鬥個死去活來。“朝天牙”的蟬蟣鬥的時候前腿撐起,樣子很威風,但容易被撬翻,一般不太經“格”。而“掘地牙”貼近地麵,不容易翻,比較經“格”。還要看 “牙板”和“牙口”。大臉盤,牙板長而寬,是好貨;牙口要緊,“夾子”鬆了就不能再鬥。用須草逗它開牙後,看它如何收牙,若是一收即合,說明牙口完好。鑒賞蟬蟣還有很多學問,大概要失傳了。看到有人要鬥蟬蟣了,弄堂裏地孩子們就停下正在白相的遊戲,一起圍攏過來,大氣不敢喘,怕驚了蟬蟣。為了公平,沒有“主客場”,我們會叫第三方提供一個“公盆”,把各自的蟬蟣放進去,直到鬥出輸贏。大家這才直起腰來,熱烈地談論著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格鬥。贏的蟬蟣要休養幾天,查了牙口才能再鬥,輸了的“敗沮蟬” 留著沒用,送給還不會(敢)爬牆的小小孩,自己再去捉……

我也想著要再捉一隻,於是走到兒子的房門口,問他這幾天有沒有聽到蟬蟣叫。我一連問了三遍,他眼睛一直盯著計算機屏幕,頭也不回:“No.”我下樓,用須草逗了逗那隻養得肥肥的蟬蟣,拿到後院把它放生了:Hopefully you can make a family……

那是好幾年前的事。眼下,又是秋夜,又到了蟲鳴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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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堂裏的遊戲(一) 從放學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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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頂“捉蟬蟣聽上去不太難,但不吃十幾頓“生活”是練不成真本事的” -金筆- 給 金筆 發送悄悄話 金筆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10/22/2009 postreply 20:25:05

真又想起了童年 -玄淡泊宗- 給 玄淡泊宗 發送悄悄話 玄淡泊宗 的博客首頁 (28 bytes) () 10/23/2009 postreply 08: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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