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屁拍得好不好是衡量一個人智慧、情商、語言能力高低的一個重要標準。拍馬屁的人的終極目的在於利己,但是手段是說讓別人愛聽想聽的話,這其實是種雙贏的語言技巧。
古往今來,無數才子名臣,給我們留下了許多珍貴的馬屁遺產。遠的不說了,四十年前,林副主席發明的“天才論”,“四個偉大”說,都是政治馬屁的典範之作;九十年代盛極一時的清宮戲,全是大臣們如何在工作和娛樂場合拍皇帝馬屁的活教材,讓廣大人民群眾受到了很直觀的教育。不過男人的馬屁多半有政治企圖,而且語境特殊,缺乏普遍價值,和一般群眾生活沒有直接聯係,對希望靠拍馬溜須改善生存環境的普通百姓沒有實踐意義。在此,我向大家隆重推薦一本可以提高廣大人民語言取悅能力的經典作品------《紅樓夢》。
表麵上看,《紅樓夢》裏不是青少年發育階段的胡愁亂恨,就是大家族的飛長流短,或者吃喝玩樂。實際上,如果淡化主要人物的血緣關係,所謂賈府就是大型事業單位,裏麵有著複雜的人際關係和權力網絡,看他們之間的互動,尤其是下級對上級的奉承,可以讓我們學到很多做人的道理和智慧。(清高的讀者請自動退出,有誌於“仕途經濟”的俗客接著往下瀏覽。)
馬屁不是輕易能拍好的。拍馬者除了要有良好的語言基礎,還要有根據被拍對象年齡、性格、閱曆不同而剪裁語言的能力,當然最重要的是要有判斷拍馬時機的眼光,“該出手時就出手”,輕重緩急都要拿捏得好,尤其注意要拍到馬屁股上,千萬別往馬蹄上湊。《紅樓夢》裏展示了很多優秀拍馬者的成功案例,我們挑幾個來做具體分析。
實物拍:除了用語言拍這種簡便易行、惠而不費的方式外,高檔拍馬的手段還包括了實物拍。賈雨村把石呆子打進監牢,搶了他的扇子送給賈赦,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種拍馬方式讓被拍者得到了實惠,所以對拍者的印象會極深、極好。為了感謝皇上讓元春回家四個小時探親,賈府花一年時間蓋了座省親花園,幾乎抖摟了一半的家底。如果說賈雨村采取的是傳統的損人利己型拍法,而賈府為了顯示對皇家的恩德的重視,已經到了利“皇”損己的境界,當然用古代的官場術語來講,這叫做“忠”。
團體拍:拍馬一般以獨拍為主,但是在特定的場合,我們能看到團體拍的宏大場麵。老太太帶著劉姥姥參觀大觀園時,一個酒令說出去,大家趕緊叫“好!”說完了立刻“笑著喝彩”,馬屁拍得循序漸進,極有層次,而且眾人配合得極為默契,堪稱團體拍佳作。當然,元春省親那晚,姐妹們被叫到一起寫詩頌聖,以文學形式集體拍馬,成了主旋律的一部分,堪稱是紅樓團體拍裏的抗鼎之作。
隨時拍:一個人偶爾拍一次馬屁不難,可是隨時隨地地有拍馬意識很難。在這一點兒上,寶釵做得最好。元妃送了個謎語,寶姑娘一見就猜到了,可是嘴上說“難猜”,靠裝愚來襯托賈府大小姐的睿智,這是何等的自我犧牲精神,令人感動呀。
反手拍:一般拍馬就是說被拍者的好話,可是好話聽多了也膩得慌,所以如果能適當運用反手拍,可以起到讓人耳目一新的作用。鴛鴦抗婚後,鳳姐派賈母的不是:“誰叫老太太會調理人?調理的水蔥兒似的,怎麽怨得人要?”把賈母的管理水平和鴛鴦的性感指數都誇讚了一圈,舉重若輕,出其不意,實在是馬屁中的上品。
溫柔拍:鳳姐拍馬和她的為人一樣爽利,屬於“pia”“pia”的那種拍法,走的是“小沈陽”型的群眾路線。寶釵博覽群書,溫文爾雅,她的拍法就溫柔細膩得多。賈母給她過生日,讓她點戲、點菜,她就按照老太太的喜好點甜爛的菜肴和熱鬧的戲文,讓老太太十分受用,還以為有了忘年知己。這種似拍非拍的溫柔手法,非高手不能為之,薛大姑娘不愧是山中“高士”。
隨機拍:鳳姐聽說賈赦要鴛鴦做小,立刻勸邢夫人此事不妥,結果讓婆婆很生氣。鳳姐趕緊換了一個腔調說:“太太這話說得極是。”又誇:“到底是太太有智謀,這是千妥萬妥。”鳳姐說真話挨訓,隻好隨機應變送幾句馬屁以自保,可見馬屁有防身之效。
俗拍:賈府那幫隻會“沾光”“騙人”的清客拍起馬來很俗,寶玉寫詩、寫對聯時,都隻會傻糊糊地叫好。不過這些人依附豪門,拍馬是生存手段而不是業餘愛好,從這個角度看,也不能苛責他們。
雅拍:賈雨村到底是中過進士的人,一樣是趨炎附勢,就做得不露痕跡得多。他每次到賈府都要會會寶玉,論起來,一個中年官員和一個青春期的孩子能有什麽共同語言,但是對寶玉尊重,意味著對賈府的尊重,尤其是對賈政教子有方的欣賞,難怪賈政對這個本家從心底裏喜歡。
巧拍:鳳姐初見黛玉時,誇她長得好,不像是老太太的外孫女,竟是嫡親孫女一段,一直是馬屁經裏的經典。不到三句話,鳳姐討好了賈母、黛玉、賈府四閨秀,而且讓她們的母親(哪怕是名義上的),邢、王二夫人聽起來十分受用,形成一個皆大歡喜的場麵,利於賈府的安定團結。
笨拍:薛蟠從南方回來,給妹妹帶了很多小禮物,善於籠絡人心的寶釵立刻給賈府所有的孩子都送了些,連賈環都不漏掉。趙姨娘從沒有受過尊重,被寶釵的善舉感動得一塌糊塗,蠍蠍蟄蟄拿著禮物去跟王夫人誇寶釵懂事,想借機巴結一下。但口才太差,說得“不倫不類”,在王夫人哪兒碰了一鼻子灰,隻好回去自己生悶氣。
自拍:鳳姐“協理寧國府”,顯示了高超的管理水平和承辦大型活動的能力,心中得意。等到老公從南方出差回來,忍不住在他麵前賣弄表功,而且讓賈璉去賈珍那兒“描補描補,就說我年紀小,原沒見過世麵”,把自己誇讚了個夠。鳳姐心氣之傲,言語之媚,對比極為鮮明有趣。
妙拍:紅樓一書中,鳳姐拍人的數量比較多,質量也不錯,不過諛人者必好被諛,鳳姐對馬屁的抵抗力奇低。饅頭庵裏,姑子靜虛一激一捧,把鳳姐拍得神魂顛倒,不知天高地厚起來,居然兜攬了一樁人命案。事情都喬成了,靜虛還又拍了鳳姐幾下:“這點子事要在別人,自然忙的不知怎麽樣;要是奶奶跟前,再添上些,也不夠奶奶一辦的。俗語說的:‘能者多勞。’太太見奶奶這樣才情,越發都推給奶奶了。隻是奶奶也要保重貴體些才是。” 拍得這樣體貼入微,很有出家人不打妄語的誠懇感。
神拍:紅樓全書中馬屁拍得最好的當數王夫人。雖然賈母說她跟木頭似的,不會討公婆的喜歡,可是想想王夫人當家幾十年的掌權記錄,可見這個媳婦還是很受信賴的。不說話都能討好,這個境界鳳姐 就趕不上。王夫人的長處在於低調,把晴雯攆走後向老太太報告,隻說她得了“女兒癆”,別的一個字也不提。賈母說起覺得晴雯“甚好”,王夫人就笑道:“老太太挑中的人原不錯,隻是她命裏沒造化,所以得了這個病。俗語又說:‘女大十八變。’況且有本事的人,未免就有些調歪,老太太還有什麽不曾經曆過的?三年前我也就留心這件事,先隻取中了他。……”
這段話比鳳姐應付邢夫人那幾句顯得誠懇高明多了,王夫人首先承認老太太眼光好,但是老太太也不能抗拒命運,更不敢讓孫子和傳染病人接觸。王夫人還提出了老太太經曆得多,什麽“調歪”的人都見過,象晴雯的變質肯定在老太太意料之中。王夫人平心靜氣地分析婆婆的眼光和水平,難怪賈母聽了受用,覺得自己高明,而且讓媳婦心悅誠服,於是王夫人在寶玉身邊的人事安排說出了“原來這樣,如此更好了”的話。讓被拍的人得出拍馬人的結論,這才是馬屁的神品,口才的極致。鳳姐的水平還在喝“猴子尿”的階段,比她姑媽差好幾個等級。
總之,拍馬屁是一門綜合了語言學、心理學、社會學等等多學科知識的大學問,值得大家好好探討學習。如果此文對眾多聰明有識之士的事業有所啟發,請大家千萬對我不吝誇獎。謝謝。祝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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