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人的命運 1-5 原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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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裏的街名是各種各樣的,有條街叫匯泉寺街。匯泉寺是因為那裏曾經有個寺廟,也是眾多泉水匯集的到此,湧入湖中的一個地方。現在或者20多年前,那裏已經見不到寺廟了,也沒有泉水。隻有兩邊灰磚的房子,一個挨一個,都是黑色大門,兩扇。有個很黑,有的顏色剝落,成了淺灰色。灰色的街道,灰色的磚,灰色的大門上有藍底白色的門牌號。上寫著,匯泉寺街某某號。

我實在想不起他家的門牌號碼是多少,我家在右邊,是雙號,那他家在我的左邊,所以現在隻能推斷是單號。他是個老大爺。夏天這裏經常坐著一個老太爺。我放學回家,一定會見到他。他坐在大門口,穿著白汗衫,灰色褲子,手裏拿著一把芭蕉扇,也是灰黃灰黃的顏色。 街上有很多柳樹,基本上三家的距離就有一顆。老大爺家門口就有棵柳樹垂下柳條。起風的時候很多柳條飄來蕩去,看有點像飄揚的國旗。

這是我回家的路。 上學的路總是不記得什麽。 大概是因為怕遲到。回家的路就記得真真切切。好像一閉眼,我就又走到了回家的路上。誰家門口有石凳,誰家門口放著輛落滿塵土的車子,車子把手上還掛著幾個各種顏色的布兜,車子後麵還堆著一放滿雜物的籃子。我都記得真真的。

夏天總是很熱的,我總撐著我媽的洋傘。我媽的朋友從杭州帶給我媽的。洋傘是白顏色的,還有白色的花邊。我撐著傘,遠遠的看到老大爺,他也看到了我。他有很長的白胡子,腦門像老壽星一樣往外突出。我對他笑笑算是打個招呼,他也笑笑,然後搖了搖芭蕉扇,算是回應。

這都是20年前的事情了。我曾經再次回去,可這條街已經不複存在,隻有一大片瓦礫,瓦礫,瓦礫,空氣的每個細胞都飽和著塵土的氣息。

可20年前,我曾經在烈日下,撐著我媽的洋傘,和柳樹下的老大爺打招呼。回到家,推開那顏色剝落的大門,走過木匠老陳家,走過剃頭的理發師付老李家,還有鉛筆廠的老趙家。外婆的聲音就輕輕的傳送過來了,倩倩來了。

喝的總是薄荷水。理發師傅老李家門口,牆根下,長出幾株薄荷。 綠色的葉子上,還有很多白色的柔軟的絨毛。那裏的泥土總是很濕潤,因為臨著大湖。濕潤的泥土總是能長出些東西。有次我家廚房牆外,就漲出了一株桃子,還有一株香椿芽。這些都是真的長出來過,春天,他們那麽勃勃生機的,充滿了希望從土裏漏出了頭,在我們都不注意的時候,生好了根。
我現在社會經驗很豐富了,我知道其實他們都是上夜班的。證據是因為我每天起床後,都發現他們高一截。可白天他們幾乎沒有什麽變化,完全是種沉睡的狀態。

我走到到窗台前,窗台前是個寫字台,我都是在這裏寫作業,寫完作業,還要在這裏對著外麵朗讀課文。陽光裏的寫字台上有個綠色琉璃的杯子,蓋子上坐著一個無頭裸體女人像。本來是有頭的,但是不知道被誰被摔掉了。這個杯子裏放著白糖。兩片睡著的薄荷葉子被我放進了茶壺,加上白糖,衝出來的水是芥末色的。原來薄荷葉子的夢是甜甜的芥末色的。

這些都是真的發生過的。雖然我是寫小說,作為一個小說家,我本來可讓我的院子裏長任何東西。不久的將來,我會讓我的院子裏長幾株人參。但這次我不想,因為我寫的是個真實的故事。對於真實的發生過的故事,任何的編造都是脂粉。脂粉不是不好,但是會遮住明珠的光輝。
二, 曆山街上住著兩個女人

我打開電腦,進入google.cn. 我點擊地圖。找到這個城市。這個城市的名字被其他城市的名字包圍著。我點擊放大,一 點擊了6次放大後,我看到了我要找的地方是一片灰色。灰色的邊上,散亂著彩雲飛麵店,好運來塑鋼店,大大商店,金山廣告。這裏像那片泡水的薄荷葉子一樣,消逝在時間裏,好像從來不曾有過。

原來這裏密密麻麻的街巷,錯綜的像薄荷葉子的葉脈。從匯泉寺街出去,走60米,左邊就是秋柳園街。右邊是閣子後街。

這是我離家的路。

匯泉寺街是瀝青的小街。到了閣子後街,街道就變成了大青石板的。估計鋪了很多年,青石板都已經被踩的高低不平,青石板好像喝醉了一樣,看起來都是東倒西歪的。每一次下雨,他們就喝很多,然後就長醉不起,歪的越來越厲害了。有的翹的很厲害,像閉不上的嘴巴,而那殘留的雨水,就像是他睡著流下的口水。這都是我現在的想象。 20年前我是很快樂的走在這個路上,青石板正好可以用來跳房子,翹起來的石頭看著像咧嘴笑的大石榴。而殘留的雨水,則是石榴汁了。那是多麽快樂的時光。

我和外婆走出閣子後街,右拐彎,就到了曆山街。曆山街口上是買小吃的。有個很大的小吃店。先用錢換個牌子,然後拿牌子去領油條,燒餅和豆漿。小吃店對麵是個理發店。我們院子裏的老李師傅就在裏麵幹活。我和外婆走過去,我總是要往裏麵看看,老李師傅是裏麵最高的一個人。他穿著和醫生一樣的白大褂。他很嚴肅,在家和理發店都是那個表情。我從來沒有見他笑過。他穿著和醫生一樣的白大褂,有時也做些救死扶傷的工作。比如脫臼。我小時候經常脫臼。然後我們家就把我送到這裏,老李師傅會給把我的胳膊安裝好。當然我一點也不記得。都是聽大人說的。

那天外婆領著我出了家門。她一手提著大布兜,一手領著我。那個大布兜是空的,裏麵盛滿了我的希望。我們走出匯泉寺街,拐上了閣子後街,直奔曆山街上那個小吃店。油膩膩的褐色牌子寫著個2. 我們從窗口領出了兩碗豆漿,還有兩個炸盒子。

路過理發店門口看到李師傅。他正坐著喝茶,嘴裏叼著煙卷兒,看來大清早的都不忙著理發。理發店裏的大鏡子裏我和外婆走在大太陽下麵。我外婆要去郵局,給她弟弟寄信。然後我們又去副食店買點心。橘子瓣糖和棗泥酥皮點心。郵局裏我們還買了電影畫報。我外婆說你還要什麽嗎? 我說不要了。回家的路上,又到曆山街,外婆走的慢了下來。說那我們去串個門。我們來到一個小院前。這個院子的牆比鄰居們的都高一截。門隻有一扇,顯得很窄小。

門是墨綠色的,從牆上伸出葡萄架的藤條,藤條順著牆,鋪了下來。外婆抬手,敲了敲那綠色的門。聽了聽沒有什麽動靜。外婆又敲了一下。裏麵傳出婦人的個聲音,誰啊。然後是腳步聲。門開了一條縫,一個8,9歲的男孩子的頭擠了出來,看看我又抬頭看我外婆。接著一個比外婆年紀還長的婆婆把男孩子揪了回去,一邊說,是靜美啊。外婆畢恭畢敬的說,是我。三姑。我沒有看清婆婆的長相,就看到外婆和她的背影,她盤著發髻。很瘦小的樣子。

那院子是細長條,一個葡萄架一直架滿了細長的院子,一直到屋子門口。外婆和這個姑婆婆拉著手 進了屋子。姑婆婆給我說,你和小弟去院子裏麵玩去。

小弟是這個男孩的名字,我外婆給我說,叫呀,叫小弟舅舅,跟你小弟舅舅出去玩吧。
然後外婆往屋子裏看說 二姑呢,我來看看她。

我和小弟坐在葡萄架下,他手裏捧著從屋子帶出來的一個木頭盒子。他雙手抱到我麵前說 你聽聽!我說聽什麽。他說聽不見嗎。他把盒子的蓋子打開,裏麵一堆電線漏了出來。看起來是一鍋麵條,盤在一起。他把那些電線有重新盤了盤,然後說可以聽見嗎? 然後又晃了晃。他說完了就看著我。我說我好像。。聽見了。他說他手工課做的。我說手工課沒有讓做這個吧。他說他看了本書。自己想的。而且還參加了學校作品展覽。後來他又站在院子的椅子上,自己打拍子唱了一首國際歌。

我抬頭看他,看到他頭頂上葡萄樹葉子裏,掛著一串的綠葡萄,藏在綠色的葡萄葉子裏,好像在偷偷看我。外婆在裏麵說什麽呢。怎麽還不出來。

雪夜

一九四六年,一月二十七,地處北緯30度57分,東經115度20分的山東定陶縣下了一場大雪。大雪下了一宿,加上朔風凜冽,幾戶村民的柴房被壓塌,山裏據說有大樹整個被壓倒。

一月二十七,是陰曆臘月十八,臨近年關,定陶縣城裏來了唱戲的。那天傍晚,常簡和常淨姊妹兩個準備去看戲。票是早就買好了的。戲是7點開始,叫好的黃包車6點50就來了,姐妹兩個走出房門,天上就飄起了漫天的雪花。常簡又跑回房去拿了兩條圍巾。一條給了妹妹,一條自己帶上。這天冷的,皮袍子穿在身上都還覺得冷。姐妹兩個鑽進車裏,前麵黃包車師傅把氈帽子往耳朵下拉了拉,彎腰抽出個毯子,轉身扔給遞給姐妹兩個,招呼一聲說,蓋在腿上唻!然後撮了撮雙手說,走唻!車就在雪夜裏跑了起來。

這天下午,定陶縣縣長程右三幹了一天的工作,準備回家的時候,門口迎來了幾個舊相識,聊了一會就和他們一起離開了。好像想起來什麽,程右三又轉回辦公室來,對秘書說,給我家裏捎個話,我出去和朋友敘敘舊。然後拿著帽子離開了。他離開的時候暮色蒼茫,殘陽如血,朔風陣陣,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一邊走,他一邊豎起了大衣的領子。抬頭看,天上密布著暗紅色色的雲彩。


雪花已經飄灑起來了,風也刮的緊了。城外還有趕路的人。兩個漢子,頂著風走著.一個看了起來很壯碩,三十多歲的樣子,滿臉的胡子茬遮住了半張臉,看起來隻有一對怒目。另外一個二十多歲,鼻子凍的很紅,嘴唇青紫。
年長的瞄了一眼天色說,要快,不然關了城門,就進不去了。
酒家的旗幡在風裏高高的飄著,呼啦啦的,呼啦啦的響。
要喝一杯嗎? 老板走出屋子,對著風裏的漢子喊著,這天 喝一杯,暖身暖胃好走路啊。
聽到喊話,年輕漢子的步子漸漸慢了下來,年長的立即大聲嗬斥到,什麽時候了,還喝?啥時候喝也不能現在喝。

戲園子燈火通明,人還是不少,這次來的可是名角。一般人家可是要去大城市的,如果不是因為南邊有戰事,也不回到這小縣城裏來了。今天唱的是整本的《白蛇傳》“遊湖”、“結親”、“酒變”,“盜銀”、“盜草”、“水鬥”“斷橋”,“祭塔”。自從嫁到這縣城,姐妹倆個還是第一次有機會看這個戲。特別是斷橋和祭塔,常簡和常淨都是會唱的。白素貞一亮相,一句“青兒帶路!”話音未落,叫好聲已經此起彼伏,贏得了滿堂彩。白素貞轉過臉來,唱,離卻了峨嵋山來到江南,人世間竟有這美麗的湖山。常淨就接了一句,離卻了家鄉來到定陶,人世間竟有這美麗的湖山。唱的常簡撲哧笑了出來。
等到唱到祭塔,前麵的觀眾已經有的站起來較好了。常簡說,馬上要結束了,我們到門口去吧,不然一會散場人亂,不好出去。姐妹倆站在最後一排看完了全場。

一出劇場,雪花就撲撲地打到到臉上,街上還有的店開著。買混沌的攤子還冒著著熱氣,燈光在雪夜裏一點一點暈出來,看攤子的人嘴巴鼻子,呼出白氣。因為知道有戲唱,觀眾也有的會吃宵夜。所以都等著呢。一個黃包車師傅蹲在石獅子旁,等了很久的樣子,見到有人出來,他就迎了上去,去哪?姐妹兩個人用圍巾包的隻剩下眼睛,跳到車上說,劉家樓。

雪花還是會漏進車裏,飄到臉上,身上,轉眼就化了。姐妹兩個縮在一起,常淨說,姐姐,三哥這會兒,該到家了吧?

4

雪花在北風裏打著漩渦,湧向沒有邊際的黑夜。街燈變得忽明忽暗,似乎也被白雪蒙住了眼睛。車拉著姐妹兩個在風雪的小路上移動著,遠遠看去,前麵的路好像一程黑似一程。
看戲前的期待和衝動已經漸漸散去,看戲中的沉醉變成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惆悵浮起在常簡心裏。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才能再來呢。她像安慰自己一樣,拍打著妹妹的肩頭,妹妹嘴裏還哼著曲子,抓著姐姐的另隻手,在姐姐腿上打著拍子。四周周身的惆悵忽然的又變成了莫名的擔心慢慢灌入心底裏。問問自己擔心什麽呢,卻又說不出來一個字來。

前麵的黃包車車夫的好像跑的更快了,這大概是他今天最後一個客人吧。送完了這客人,就可以回家了。家裏的老婆孩子肯定還擔心著呢。這天冷路滑的。。。

太太。到了。車夫停了車,他用手抹了一把臉,那臉上不知道是汗還是雪。 把錢塞給車夫手裏,兩人走進了院子。

劉家樓這所房子裏還亮著燈。肯定是家裏的老趙知道她們今天晚歸,特意給她們留的。老趙原來是常簡父母家的老仆,自從父母相繼過世後,常簡就把妹妹和老趙都接到自己家裏。當時跟三哥提這個想法的時候的時候,常簡還擔心三哥會不樂意。
因為她知道三哥是個很愛清淨的人,有時候一人在書房,一坐就是半天光陰。結婚後,本來要給請個阿娘幫助買菜煮飯,常簡又不願意,說一共兩個人的飯菜,實在不用請人了。所以一直就是兩個人過清閑日子。常簡提出想把妹妹和老趙接回家的時候,三哥放下手中書,抬起頭看著常簡說,求之不得,家裏正好卻少個貼己的人照顧,把老趙接來正好幫忙看看門戶你呢,有個親妹妹白天陪你,我也就不用擔心你悶了。這真是幫了我大忙了。

這情景一直,在以後的歲月裏,一直伴隨著常簡,隨著歲月,有時候這情景甚至在常簡心裏變得更加清晰了。清晰的好像是能感到三哥的呼出的熱氣,看見三哥的眼睛近在咫尺,一邊說話一邊深情的凝視著她。而她也就被著眼神融化了,變成了三哥眼睛裏的什麽,無論是什麽,隻要是在他的眼睛裏就好。

兩人一走進院子,老趙就從廂房裏出來了,手裏提個燈籠。院子一下亮了起來。
小姐回來啦。 老趙披著棉襖站在那裏說,胡子上接著就落上了雪花。
哦, 常簡應著,說,外麵下雪 進來說話。
老趙跟著常簡來到花廳。
戲唱的好嗎,這雪下的真大,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停呢。他邊關門邊說。
是啊 好幾年也沒有看見過下這麽大的雪,有什麽講究嗎? 常簡一邊拍了拍身上的雪一邊問老周。
夜雪三天吧,小姐要不要喝茶,對了 姑爺還沒有回來呢!
天晚了,不喝茶了。老趙吹滅了燈籠,結過常簡的袍子和圍巾,掛在了衣帽架上。
三哥還沒有回來?他不是說去吃酒了嗎?常簡坐下問,
是的,下午的時候,秘書來帶的話,說是和朋友吃酒去了。這雪下的,老趙看了看外麵的天,什麽也看不見。可能路上不好走吧。
什麽朋友?
姑爺朋友多,我實在也不好問。問了我也記不住了。老了。
對了,小姐,院子的裏臘梅開了。話音未落,常淨抱著幾枝梅花進了門。抖落了一身的雪花。
好香啊,幾株梅花竟然讓屋子裏溢滿了花香。

老趙從紫色的條幾上找來了一個祭紅瓷的花瓶,那梅花的白和黃竟然把那紅色活生生的壓了下去。畢竟是個活物真實的顏色,梅花的白色和黃色帶著生的電波,一圈一圈散播開去。屋子裏好像都被這花點燃了生氣,生氣,生的氣息,活的氣息。那是怎樣的生動的活物,且帶著撲鼻的香氣,湧動在宇宙裏麵。可是外麵的夜已經很黑。
好了,不早了,睡覺吧。常簡招呼妹妹。
妹妹跪在椅子上,抱著花瓶,鼻子伸到梅花下,整個臉,埋在裏梅花裏,依然自顧的沉醉著。
好香啊。這就是所謂的香雪海。她睜開眼睛,好像浮出了水麵,眼神依然是濕潤的。
三哥還沒有回來? 她看著垂手站在一邊的老趙。
睡吧,他也許喝多了回不來。 常簡沒有等老趙回答,就搶先答道
也許,路滑不好走,也許。。,常簡本來想安慰那兩個人,可是越說自己越擔心起來。

送走了妹妹和老趙。常簡默默地走進自己的屋子。她關上房門,坐到自己的床上,放下白色的帳子。八錦緞紋的被子還是娘親手做的。當年6床花團錦簇的被子,堆滿了床。妹妹還跑到娘屋子鑽到被子裏不出來,在裏麵蒙著頭大叫說,我的我的,都是我的。娘在外屋喊,你出來吧,以後有你的,這是給你姐姐的。當然有你的。你嫁人的時候我給你做更好的。誰知道妹妹一天嫁人兩個字,可能是害臊,一下變得乖巧起來。滿臉通紅的跑出屋子,一步跨到院子裏,暮春的太陽照著她的頭發,身上的藍色旗袍被春風吹起來,漏出白色的襪子。妹妹對著太陽喊,什麽嫁人,我才不嫁人呢。屋子裏的爹看著妹妹的背影,說這丫頭,嘴硬。娘一邊縫被子一邊頭也不抬的說,不是都像你!

這麽想著爹和娘,常簡睡著了。朦朧中,有人敲門,又好像是風刮窗欞的聲音。呼啦啦呼啦啦。還有邦 邦 邦的聲音。有的聲長有的聲短。又好像有人吹哨子。好像是叫齊了人好上路。
常簡迷迷糊糊看見三哥跪在床前,握著自己的手。醒了?他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臉上撫摸著,三哥的臉上怎麽長出那麽多胡子來,紮人。三哥好像是走了很遠的路,領子上帶著泥土,
你回來了, 常簡起身想抱住三哥的脖子,可是身子卻動彈不了。
三哥抓著她的手,把頭埋在被子裏,兩個人都沉默著。
常簡聽到抽泣的聲音,趴在她身上的三哥背部抽動著,怎麽了,常簡還是說不出話。
三哥好像聽到了常簡的沒有說出的話一樣
忽然緊緊的抱著她,斷斷續續的說,沒有什麽我。。。他咽下一口淚水,
就是。。擔心你。
三哥今天不比往常。
不用擔心,擔心什麽。
三哥好像又聽到了常簡心裏的話一樣,起身說,那我走了。
什麽時候回來?常簡心裏喊著
三哥已經走到臘梅花的下麵,臘梅花變成了紅色,一點一點,染紅了三哥的灰色長衫。斑斑駁駁,慢慢的越來越多,看起來好像是家的祭紅花瓶。
三哥頭也不回的走了。應該不是走,他好像是飛起來了。
清晨,雪後,太陽毫無遮攔的升了起來。黑暗,白天,就像國共兩兩軍的拉力戰,就這麽輪回著。太陽照著定陶的大地。大地覆蓋著皚皚白雪。風也不知道刮到哪裏去了,留下的白雪沒有了北風的相伴,不能飛舞上天,隻能留在地上,靜靜的等待死亡。

院門已經打開,為什麽老趙沒有掃雪呢,
花廳了已經站了幾個人,老趙走上來,給她拉出一把椅子。
三哥的那個秘書看見她,拿起帽子站來起來。
夫人。他看著常簡,好像是在思量,眼神看著地麵,繼而站直了腰身。
夫人,程縣長昨晚遇難。目前還不知道是哪一夥人幹的,你也知道現在土匪很猖獗。

和昨晚的夢中一樣,她動彈不得,她想站起來,想說話。可自己的身體好像是釘在了椅子上,自己的身體好像不屬於自己的了。太陽照著半間屋子,一半是黑暗,一半是光明。她的心情一半是夢境,一半是真實。
隻看見站在屋子裏的人,好像呼啦啦圍了過來,。
沒有人說話。他們隻是張著嘴。 然後又都默默離去

太陽變得很憤怒,複仇般的把雪融化,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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