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與緣 (二) 想起張俊祥 ( 朱小豐 2009-03-26 00:32:03) 我不知道張俊祥先生中國“電影教父”這個稱號是怎樣來的。小時候讀過兩本中國人寫的電影理論書,一本是張俊祥的論文集《關於電影的特殊表現手段》,另一本是夏衍的《寫電影劇本的幾個問題》,中國的電影理論,我小時候就知道這兩個人。張俊祥本名袁俊,1910年12月生,後以筆名張俊祥聞著於世,在抗戰時期至1949年以前,就因導演和編寫話劇與電影而蜚聲中外,到四川江安師專時執教,培養了像謝晉這樣一批1949年以後中國大陸電影業和話劇界的主力。那時候,提起中國導演的“北黃南張”(北方有黃佐臨,南方有張俊祥),大概是無人不知的。其夫人周小燕,乃國際聲樂界一大名媛,在聲樂領域一直受到世界的敬重。他倆珠聯璧合,是文藝界一段佳話。這個謝晉,一部《天雲山傳奇》在八十年代感動了無數的中國人,九十年代後,因拍片老賠錢、又不像年輕一代的“大腕”屁腕兒們那樣天生就會坑蒙拐騙,想拍片總找不到投資,心中無限鬱悶。後來做了中國電影家協會主席,好歹混到副部級,前些日子卻在國外網站上看到說他喝酒嫖妓時身亡,幹了一票做鬼也風流的壯舉,不知是不是胡說九道?一直沒去打聽。 到20世紀八十年代初,因為對藝術和電影的興趣,打算改行拍電影。為此,去圖書館把有關電影的書都看了一遍。當時中國的電影業,還全是國營的大電影製片廠製,我對去電影製片廠當編劇或導演沒多大興趣,想自己幹。但那時候,自己幹是幹不成的,其一是資金來源有問題,中國的民營企業才剛剛起步,有一萬元就是了不得的萬元戶,而中國政府還在很激烈地爭論允許私營業主有幾個雇員才不違背社會主義,最初是提議5個以內就算社會主義的合作企業,但左派們強烈反對說這是“資本主義複辟”。左派對中國毒害致深,卻一直無人因此受到懲罰和法律追究,實在是咄咄怪事。西方國家對法西斯人員的司法追究,到現在也從未停止。當時代表改革派的於光遠先生為此到處開會、與人討論,我跟他在一起開過兩次會,這個問題都是會上的主要問題之一。所以當時外來資金與官辦體製的結合會麵臨很多麻煩。其二是每部片子從故事起,就得有一家電影製片廠認可,由這家廠層層上報審批,最終由文化部電影局(即國家電影局)批準,才能過關。當時張俊祥先生是國家電影局的副局長,我完全沒想到過會跟他打什麽交道,在我眼中,他是一個站在很高很高的地方的人,我跟他相距十萬八千裏,無緣。 就因為看了一堆書和一些電影,有了些想法,就開始寫電影理論問題探討文章。1982年起我開始在中國電影家協會的《電影藝術》雜誌上發表文章。當時影協的很多人,如朱小鷗、李晉生、蔡師勇、羅娜輝、王人殷等等,對我這後學小子都十分關照,很多年沒與他們聯係了,真心希望他們一切都好!其實當時影視界很多活躍的前輩,跟我家裏的長輩都有深交,但我不知道,所以沒有往來。例如當時中國影協書記處的三個書記(即影協的實際領導人,時稱“三架馬車”)之一,主編《中國電影發展史》(這是第一部權威性的中國電影史)的程季華先生,抗戰時期就在我五姨父陳慕潮的劇團裏共事,情誼甚佳,我五姨那時大概是中國最年輕的美女作家。我不知道這些關係,所以好幾次坐在離程先生很近的地方,也沒向他打招呼致意,因此失去很多學習的機會。很多文學家藝術家,從20世紀二十年代起就以我外婆家為避難所,但長輩們不告知,我哪裏知道。寫了一些文章,偶爾也拍點小東西,後來被人請去一個電影講習班講電影美學。我講了一些課後,將講稿整理一番,寫成《現代電影美學導論》一書,1986年時出版了。我拿到書,先後給一些朋友郵去,以請指教。其中一本,郵給了在國務院做參議顧問工作的楊玉清老先生,他是民革中央的負責人之一,著名的政治學家和法學家。過了幾個月,收到楊老一封信,打開一看,吃了一驚,裏麵是張俊祥先生就《現代電影美學導論》一書寫給楊玉清的一封信的複印件。原來楊老看過書,感覺還好,就把書轉贈給了張俊祥。張俊祥在信裏說:“多年不晤,得奉華翰,欣慰之至。 承寄朱小豐同誌大作《現代電影美學導論》,謝謝!我近年來體力日衰,眼睛又不好,看書不能超過半小時,得書後才讀了第一章及序言,但已為作者的淵博及卓識所折服。我國內對電影美學尚少研究,連參考材料也缺乏,而國外對電影美學論說,亦人言言殊。。。。。。。”落款時間是“十二月十四日”,我想應該就是1986年12月吧。 這封信讓我深為感動。以張俊祥這樣地位和聲望的人,對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的著述,居然如此認真和謙虛,這樣的學風人品,在今天的中國是早就看不見了。君不見今日多少似懂非懂地讀過幾本書的痞子,就因在北大或清華這樣的學校混了個教授,或是在官府衙門裏買了個幾品花翎,或是在影視圈裏撈到一點什麽名頭,一個個都以大師舵爺自居,裝了一肚子狗屎就認定世界都沒他臭。我從小生長在階級鬥爭製造的極冷酷的環境中,雖心中感動,卻不知應改怎樣對人表達謝意和敬意。後來還是楊老催促,提筆給張俊祥寫了一封信。他很快就回了信,於是我們就有了通訊往來。那時,張俊祥事務繁忙,醫生隻準他每天用眼半小時,他居然一天天堅持下來,看完了我那本三百幾十頁全是文字的書,給了我不少寶貴的指教。張俊祥耶魯畢業,讀書很多,其信其文皆洗煉而有深意,所思甚遠,頗得書意,是個與書有緣的人。像他這樣的讀書人,在今天中國這種隻知錢與權、買與賣的影視界,好像已經絕種了。我改行拍電影的打算,也是張俊祥給我打消掉的。他跟我說此事風險極高,最好別幹。現在看來,他見得太多、經曆太多,確實是被整怕了。想不久前的文革,多少文藝界人士被活活整死,一曲“樹上的鳥兒成雙對”流傳至今的“七仙女”、黃梅戲明星嚴鳳英,被當眾剝光衣褲開膛破肚;電影明星孫維世,是列士遺孤、周恩來的養女,年輕時是隨時可以撞入朱德、毛澤東的寓所,連江青都不敢與她爭的人,被抓起來,弄到一個荒僻處的幹草堆上,從頭頂砸入大鐵釘活活釘死。據說簽署逮捕令的,就是她畢生最信賴的養父本人!剛剛親曆了這段曆史的人,能不畏懼? 他最後導演的一部電影,是八十年代公映的《白求恩大夫》。不見了早期《萬世師表》、《還鄉日記》、《美國總統號》等類作品裏的鋒芒,跟他改編的《雞毛信》一樣有了政治宣傳的色彩。但在那個電影語言還較緩慢的時代,這片子從電影語言上來說,也算是娓娓道來、爐火純青。說到這裏,我想起《白求恩大夫》一片裏演翻譯的演員英若誠,我的朋友郭亞夫那時對英若誠的演技讚不絕口,每次一提起來就說:“他不溫不火,演得好,演得好!”英若誠後來官運好,當了副部長。又後來聽說辦了個電影公司,有一次我想要做部片子,一個朋友就介紹這家公司,正想去見英若誠,一朋友對我說:“你去見他,說三分話,不要口沒遮攔。”我愕然,問:“為什麽?”他說:“他還有個職務,可能你不知道,他是國家安全部的一級警監。”我愣了,演戲也會演進安全部?就像有一次聽說有幾個和尚是共產黨員一樣。這事至今不知真偽。我後來沒去見他,事也沒成。我本應去上海複興西路44弄老師的寓所登門致敬,但生性靦腆,拖延了決心。隨即終年繁忙,人類學實地考察占用了我大量時間,又拍片,又研究中國遠古文明,又去搞環境保護,1996年,我登上格拉丹冬這座海拔六千多米高的冰山之巔,看冰雪奔流而下匯聚長江之源,聆聽幾百萬年來大自然最美麗的語言,終於感到一種人生無悔。也就這時,張俊祥先生離世而去,哲人逝矣,梧桐凋矣,他的時代結束了。我是很久以後從荒野回到紅塵才得知這一消息。我倆到底未能晤麵,我心悵惘,有若當年商隱兄語:“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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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跟帖:
• 弱弱地問一句:你怎麽不分段啊?看得我眼花繚亂。 -hairycat- ♀ (0 bytes) () 07/27/2009 postreply 15:12:24
• 大聲地頂一句:很稀飯你的文章! -hairycat- ♀ (0 bytes) () 07/27/2009 postreply 15:13:06
• '張俊祥'當是‘張駿祥(1910-1996)’之誤 -龍劍- ♂ (0 bytes) () 07/27/2009 postreply 15:45: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