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流浪不再是小資們的虛幻情懷或流行歌曲裏的煽情細節時,流浪也許就一不小心串遊成了流離。
而“流離”卻是一出亂世的悲情遊戲,你盡可以由它聯想到一些流動的字眼,比如說,流水、流沙、流雲、流霜、流光、流年……還有,流徙、流逝、百歲如流富貴冷灰,等等。或者,你也可以順著它展開生命中某些捉摸不透的困頓章節,比如,壯誌和夢想如同流星一樣落在昨天,青春和激情像被輕羅小扇隨意撲住的流螢,定格在了秋天……。
對於陳維崧來說,流離的過程是一頭盤旋在九月的鷹,飛著不甘,也飛著坦然,飛著潦倒,也飛著磊落,飛著放誕風流,也飛著悲慨蒼涼。落魄江湖載酒行,飄泊顛沛的日子裏還時常縈繞著不羈的情懷:
“寒山幾堵,風低削碎中原路,秋空一碧無今古。醉袒貂裘,略記尋呼處。 男兒身手和誰賭,老來猛氣還軒舉。人間多少閑狐兔,月黑沙昏。此際偏思汝。”
這闋《醉落魄》(“詠鷹”)不愧詠物名篇,借鷹抒懷,雄鷹上下翻飛搏擊狐兔,可是詞人卻英雄無用武之地,歲月荏苒,年華老大,空有抱負而一事無成,雖壯誌難酬卻又並不肯輕易沉淪……於是在阻隔逼塞的鬱悶中迸發出大丈夫憤懣激烈的心緒,而一種勘破現實人生的悲慨之情、隱隱的家國興亡之感,也緊鼓怒擂、隨之排戛而出。
心聲的悲愴,往往來自際遇的悲涼。
陳維崧(1625-1682),字其年,號迦陵,江蘇宜興人,清初駢體文大家、陽羨詞派宗師。其祖父陳於廷官至明左都禦史贈少保銜,曾因抗擊魏宗賢閹黨等兩次落職。其父陳貞慧為“明末四公子”之一,曾因聲討阮大鉞入獄,明亡後隱居不出。陳維崧少負才名,十歲時就代大父撰《楊忠烈像讚》,每每名流雲集,他代父援筆作序,千言立就,瑰麗無比,連長輩都為之折腰。及冠,名滿天下。明亡時陳維崧二十歲,從此長年處於窮愁潦倒、客遊四方的窘困境地。特別是自其父病逝(1656)後,家道衰敗不堪,迦陵不得不背井離鄉,開始了二十多年的漂泊生涯。僅僅寄食其父至交盟弟,如皋的冒辟疆家,前後就有八年。康熙十八年(1679),陳維崧五十五歲時,被薦試“博學鴻詞科”,授翰林院檢討,參修《明史》。鄉情苦濃,愁病交加,俸祿無幾,三年後即逝於北京。
迦陵詞現存在《湖海樓全集》中的,尚有30卷,1629首之多,為曆代詞人之冠。陳維崧中年以後開始寫詞,到晚年漸臻化境。其詞風沈雄俊爽,磅礴恣肆,氣魄非凡,常存衝破羈縛的霸悍之氣,又兼題材多樣,絲毫不為形式所拘,民生之哀、亡國之痛、鄉土之情……,都能入詞。不管是冶蕩聲色側豔柔情還是纖夫走卒底層瑣屑,長調小令,莫不縱橫如意。
慷慨高歌的是他:“把酒狂歌起,正天上、琉璃萬頃,月華如水。下有長江流不盡,多少殘山剩壘!誰說道、英雄竟死!一聽秦箏人已醉,恨月明、恰照吾衰矣。城樓點,打不止”,柔聲輕訴的也是他:“水榭枕官河,朱欄倚粉娥。記早春、欄畔曾過。開著綠紗窗一扇,吹鈿笛,是伊麽?”難怪同時代人評他的詞說:“以為蘇、辛可,以為周、秦可,以為溫、韋可,以為左、國、史、漢、唐、宋諸家之文亦可”。
一生可以很短,轉輾流離的那個九月,卻可以很長。
唱支歌吧或者背首“醉落魄”吧,要不抽支煙找人猜枚劃拳喝點小酒,總之要表示點什麽。歲月讓我們學會沉默,沉默的我們其實無處可逃。真實的日子,紛亂的節奏,命運一開始為我們設定了怎樣的生活,我們一無所知。江湖的風波起起落落,流空之後,秋雨微涼,夜色微痛。
念念欲歸未得,迢迢此去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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