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土匪,東洋狗》第八章(一)---- 張宗銘

戴敏在這裏等來了從外麵討飯回來的趙家女人。趙家女人的男人趙三本來有三畝多地,這些土地是他啥也舍不得吃、啥也舍不得用、一分一毫地把攢積的錢買下的土地,剛買下土地也不過兩年就解放了。聽土匪煽動說共產黨要共產共妻,要分田分地……他就跟著土匪去花溪攻打了一天的縣城。後來被寨裏人揭發、檢舉了,他就被抓去槍斃了,田地也被農會沒收了。

戴敏向趙家女人打聽討飯能不能填飽肚子,有啥子訣竅,又問民兵隊長李青山不準她出去要飯咋辦?

她的話招來了趙家女人的一頓嗔罵:你這憨x婆娘,咋就這樣老實巴焦?你伸眼來瞧瞧我的瓦罐,滿罐子的油湯油水不說,裏邊還有辣雞麵、腸旺麵、回鍋肉、紅燒肉……

戴敏、張忠、張勇也都伸頭過去看,那紅油上果真漂浮著好些肥肉片團。來福死後,這家人又開始饑腸轆轆了……戴敏咽了咽口水,說:這飄香、漂油、漂肉的滿罐子,裏邊的好東西也夠多的!若是摻雜些野菜,少說幾天也不至於饑腸寡肚(沒有油水)的了。

她一本正經地對趙家女人說:趙媽,我真的豁出去了。隻是……這要飯……讓娘家裏的親人和鄉親見了,太丟人!還有,我還差你耍潑的能耐,我怕李青山……

趙家女人又是一頓臭罵:他*****的李青山不準,你就摸×打他!共產黨不曉得這*****的老底,你我心裏卻是明白得很!這樣一個下三爛,而今當了民兵隊長,還選上了村長!他有哪樣值得翹市(得意)的?他真的不準,你就破罐子破摔,問他*****的:共產黨一不準賣×,二不準偷盜,三不準餓死人……問他個一二三,看他準不準你出去要飯!

戴敏還是不敢去村長李青山那裏。於是在剛進入九月的時候,在好多的農村娃娃剛入學的時候,也是張忠張勇失學的時候……一天天還沒亮的時候,戴敏輕輕地呼喚著:老大、老二,是趕路的時候了。

戴敏為啥要在天不亮前趕路,她不說,張忠張勇心裏都十分清楚!這樣,過去這裏田地最多、最富的一家三口,每個人的手裏都準備了一個粗瓷大碗,提著個破竹籃,在懶得料理她們的民兵的眼皮下向著城裏走去……

 

 

第八章

 

戴敏帶著她的兩個崽,大約在四五更天上的路,一路上她啥也不說。一陣不停歇地奔走,約莫兩個小時的功夫,這一行人就來到了她娘家的所在地——風景秀麗的花溪縣城了!

這時,天仿佛比往常更要亮堂三分。蜿蜒曲折的花溪河麵上飄浮著縷縷霧氣,農舍裏的雞犬聲滲透進繚繞著霧氣的山間……漸漸的,天空廣闊了,道路亮堂了,稻田一片金黃,濃濃的稻香讓人心曠神怡。鳥兒啼叫開了,畫眉鳥抖動著黑白的翅膀,在山林中比試著歌喉……此時的天與地、地與人、人和物仿佛被宇宙緊密地融合為一體,在晨曦中享受著和諧與寧靜!這裏原本就是這麽平靜、祥和、安逸……自然界總是將最美的瞬間賦予了早行人。

就是這樣一個美麗而寧靜的早晨,戴敏不為清晨的美景而陶醉在迷人的花溪河畔,她已經淪落為乞丐,她必須為了她的兩個娃崽而流離失所,她就像所有失魂落魄無家可歸希望渺茫的母親那樣,隻得緊緊地裹護著自己幼小的子女。她顧不上她的臉麵,把自己也把她的娃崽,投入到了人類社會中最為低賤的乞討行列。

戴敏分明看得見她未出嫁時的那間閨房;能分辨出軲轆的水車聲是哪一家的水車;能嗅出她熟悉的那些茅屋裏飄蕩過來的米湯香氣;能聽出父親的清晨劇烈的咳嗽聲……她把頭埋得低低的,更是加快了步伐,她怕她的這副慘相被娘家的村裏人看見……

她為了避開娘家人的視線,急忙跳進河邊的羊腸小道……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娘崽仨到達了離貴陽城門還有十幾裏地的甘蔭塘。張勇看到了前方有人在賣豆漿油條就走不動了,戴敏這才停止了腳步,她把張勇拉到街邊,為他捏著腿肚……

張忠也累壞了,他想,這裏或許就是討飯的第一步吧?他想起了母親的臉麵,想起自己是這個家的長子,支撐家的男人,他沒有征求母親的同意,就從籃子裏拿出個粗瓷大碗。此時,他看了看母親,母親也驚異地睜大雙眼望著他。張忠沒有料理母親,當他欲走時,母親叫喚住他:

老大,讓媽去。

戴敏捧著粗瓷大碗向著小攤走去,向吃豆漿油條的陌生人伸出碗去……倆兄弟坐在大樹下,看著自己的母親好一陣,戴敏才討得半碗豆漿和幾小截油條回來,把要來的食物送到張勇嘴邊。張勇突然哭了起來:媽媽先吃,媽媽先吃……

戴敏卻說:你們吃,你們吃,是媽媽……造孽你們了。

這樣,為誰先吃這乞討來的第一口食物,一家三口人因推讓而相擁痛哭!

——那乞討的酸辛不用再贅述了!那受盡世人鄙夷的辛酸也不該在人的記憶中留存下來了。當嚴冬到來的時候,各地因土地改革而聚集到貴陽的乞丐簡直多如牛毛。為了解決這些人的問題,不少社會團體、學校、教會紛紛起來援助……與此同時,地方政府為了肅清匪特,也加快了清理流亡地主、流竄人口的步伐。政府的公告貼滿了大街小巷,強令所有遺留下來的兵匪前去自首;責令所有外出的地主家庭必須立即回到原地……

在一個飄著淩毛雨、屋簷的瓦片下伸出小冰柱的早上,趙家女人又來到了戴敏身邊。說胳膊扭不過大把腿,她已經想好了,還是準備回青岩古鎮去了。她在臨行前來約戴敏,說順路再收刮些油湯油水帶回鄉下去;說天氣越冷,這些東西放上十天半月也不會壞……說這年月不是地主家庭耍賴的時候,要戴敏和她一起回去。她又說,男人到了討飯的地步也不會規矩的,你的邋遢掩蓋不了你的年輕和漂亮,我隻要不在你身邊,天一黑他們就會在你身邊摸摸擦擦的,就想沾你些便宜,你有意把臉抹得象塊黑鍋巴又有哪樣用?你這般的身段這般的臉麵,莫說你隻把臉弄黑,就是塗上一巴狗屎,他們也照樣來驚擾你……

趙家女人突然叫道:蔫卵喲,我隻顧吹殼子把正事都吹忘了。今天是洋人的平安夜,南京路的一個大富人家要做善事,從一大早起就架了幾口大鍋,在熬稀飯哩!

張忠和張勇可憐巴巴地望著母親。戴敏卻說:我才不去南京路上討飯哩。要去你去。我想……也跟你回寨子裏去。你都不敢要飯了,我更不敢。聽人謠傳……我們這樣的人不回去,被人抓送回去的,要被拖去開鬥爭會!

趙家女人說:被人開鬥爭會倒不怕。老娘怕的是他們又要我們清賠退租!你我都身無分文、毛幹水盡了,哪點還有錢搞清賠?

戴敏顫抖了起來:你經常回寨子裏去,寨子裏的事比我清楚。若是分文都退不起呢,咋辦?

咋辦?這就看李青山的了。你給他些便宜占,嗬哄他好些,他說你分文沒有了你也就不賠了。若你又不給他些便宜占,又嗬哄他不好,他說你有,你就是光起屁股喊天,你也要拿出錢來賠!

戴敏被嚇得呆呆的望著趙家女人。趙家女人此時奇怪地問戴敏:

你出來要飯都三四個月了,你大街不要小巷要,北城不要南門要,為些哪樣?

戴敏說:丟臉多哇。

——戴敏死也不到北門的南京街上要飯,這事張忠和張勇最清楚。這條街上住著爹爹的叔伯兄弟張雲軒,不論是國民黨時期還是共產黨來了,他都紅極一時並且財氣衝天。他的妻子唐維綺,是貴州最富有的人家的千金小姐。她玉骨冰膚、儀態萬千、雍容華貴,是世間上少有的美人。他們的獨生子張炎,同他的母親一般漂亮,那粉皮嫩肉、活潑可愛的小臉蛋,就是張忠張勇也很喜歡親近他、撫摸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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