柞裏子:秦失其鹿(14)

5

 

  

      以上關於趙高、趙胡亥、李斯三人合謀篡改趙正遺詔的描寫,以《史記》為據。如果有人問:撰寫《史記》的司馬遷又以何為據?合理的解答隻有一個:道聽途說之辭。如此這般說,絕非信口開河。推之以常理,隻可能如此。

      何以言之?秦國的國史絕不會有這樣的記載。不僅絕不會有這樣的記載,蛛絲馬跡恐怕也不會留下。趙正死在路上的秘密可能泄露,因為知道這秘密的不可能隻有趙高、趙胡亥與李斯三人,貼身的妃嬪、宮女、宦官、侍衛都可能會知道。人多嘴雜,泄露勢在必然。趙正的遺詔則不然,應當隻有趙高、趙胡亥與李斯三人見過。如果見過的人多,趙高豈敢篡改?如果確有篡改遺詔之事,三人達成協議之後,勢必立即銷毀原件。原件的措辭,司馬遷從何而得以窺見?至於趙高與趙胡亥、李斯兩人的兩輪密談,外人更是無從知悉。而司馬遷的記敘,言之鑿鑿,宛如親曆其境,何足以為信史?

      史實究竟當如何?可能性有三。其一,趙高的確篡改了秦始皇帝的遺詔,並與趙胡亥、李斯策劃了一場政變。雖然司馬遷記敘的細節出於想像,卻與事實大致不差。其二,秦始皇帝死得突然,並沒有留下任何遺詔。趙高、李斯合謀,賜趙扶蘇、蒙恬死、立趙胡亥為二世皇帝。其三,賜趙扶蘇死、立趙胡亥為二世皇帝,乃是秦始皇帝的本意。《史記》的記載,純屬子虛烏有。

      無論屬於哪一種,都不能改變趙扶蘇與蒙恬的命運。趙正死後不出五日,使者攜帶賜趙扶蘇與蒙恬死的詔書至上郡。使者發書而兩人相顧愕然,不敢置信。趙扶蘇不勝悲憤,當即便想自殺成仁。蒙恬心下疑惑,勸道:別忙。始皇帝令臣將三十萬眾守邊,令公子為監,天下之重任莫過於此。怎生忽然遣一使者來令咱倆人俱死?誰知其中無詐?不如請使者回複始皇帝,請始皇帝給個解釋再死不遲。

      蒙恬這話,目的顯然在於贏得時間。使者一往一返,至少也得八、九日。有這幾天作準備,當真有第二道詔書來賜死時,蒙恬會從容就死?還是會擁兵造反?難說。無奈趙扶蘇不聽勸阻,稍事猶豫終於拔劍自刎。失去趙扶蘇這靠山,蒙恬孤掌難鳴,卻依舊不肯自殺,寧可下獄。這就暴露出蒙恬其實隻是個飯桶了,既失兵權而為階下之囚,還能有什麽好下場。自然是難逃一死,隻不過是晚死數日而已。

 

      據史冊記載,替始皇帝尋覓長生不老之藥的盧生,不曾找著靈丹妙藥,卻找著一冊預言,上麵寫著“亡秦者胡也”這麽五個字。胡是什麽?當時稱匈奴為胡。始皇帝於是而遣蒙恬將三十萬眾北逐匈奴,並於如今內蒙境內修建長城。史冊又稱:豈料所謂“胡”者,並非明指匈奴,乃是暗射“胡亥”。考之以史實,趙胡亥即位為二世皇帝之後,昏庸凶殘,倒行逆施,無疑促成秦之亡。不過,倘若沒有陳勝其人,秦朝未必就亡在趙胡亥之手。

      陳勝,字涉。陽城人。秦時的陽城,大約在今河南方城。古人不僅姓與氏有別,名與字也有別。一般閑雜人等有名而已,有字的,皆有來頭。陳勝有什麽來頭?翻閱史冊,卻並無記載,竟然是來路不明。緣何而來路不明?推之以理,當是六國貴族之後,說出來唯恐招惹麻煩,不如幹脆隱去。

 

      “你又不是文盲,還寫得一手好字,怎麽不去縣衙門裏當差?卻跟俺們這等泥腿子混一塊兒?”

      問這話的人叫葛嬰,當時正同陳勝、武臣等一幫泥腿子在地裏幹活。當時是何時?二世皇帝元年七月初七。陳勝聽了這話,撇下手中鎬,從腰間扯出汗巾來,把額頭上的汗擦了,仰頭望天。當時陽光燦爛,白雲縱橫。也許是受了自然景致的刺激,陳勝忽發奇想,道:“什麽時候咱哥們兒幾個有誰先發了,可別忘了相互提攜。”

      “嘿嘿,真是大白天做夢!”武臣也撇下手中鎬,不過沒擦汗,隻往地裏吐了口吐沫。“咱們是什麽人?四處流竄的短工,長工都不如,還想著發!”

      “燕雀安知鴻鵠之誌!”陳勝把汗巾掖回腰裏,掉出這麽一句雅言反唇相譏。

      “什麽意思?”葛嬰問。他是貨真價實的泥腿子,這話他聽不懂。

      “什麽意思?就是你聽不懂的意思。嘿嘿!”武臣說罷,重新拿起鎬,繼續刨地。同陳勝一樣,武臣也是個身份不明的外來流民。不過,他的城府比陳勝深,不像陳勝會時不時冒出一兩句雅言來。

      武臣的話,葛嬰也沒聽懂。他搖搖頭,歎口氣,表示放棄了。正要舉鎬,卻見隴頭一前一後走來兩個穿製服的人。

      “誰是你們這兒的頭兒?”走在前麵的老遠喊了這麽一嗓子。

      誰是咱們這兒的頭兒?咱們這兒有頭兒嗎?十來個打短工的泥腿子一起放下手中鎬,麵麵相覷。原本不相識,隻因受雇於同一地主而相聚,名副其實的烏合之眾,哪來什麽頭兒!

      “誰叫陳勝?”走在前麵的那人問。

      這時候那人走近了,泥腿子們看見那人手上捏著一份帛書。

      “嘿!這不是俺們簽的合同麽?”有個眼尖的喊了這麽一句。

      不錯。那人手上捏的,正是這幫短工與地主簽訂的合同。那人之所以問“誰叫陳勝”,是因為合同上隻有陳勝一人的簽名,別人都是按的手印。

      “有何貴幹?”陳勝問。

      “你就是陳勝?”那人反問。

      “不錯。”

      “把你手下的人都召齊了,趕緊去縣衙門報到。”

      “我手下的人?我手下有人嗎?”陳勝捋須一笑。

            “我說有就有。好意抬舉你,別不識相!”,那人瞪了陳勝一眼。“但凡在這合同上的人,從現在起,就都是你的手下,走丟了,惟你是問。聽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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