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土匪,東洋狗》第五章(二)---- 張宗銘

可怕的是,這種血腥的場麵是在歡歌笑舞中進行的,沒有一絲一毫的遮掩。他突然記起,鄢正甫對他描述過的,共產黨在武裝革命初期的土地革命,也是靠消滅地主的肉體為目的的!眼前進行的土地改革,不就是昨天的土地革命的翻版麽?

張雲軒在盛夏的燥熱中,感受到一陣透徹心脾的寒氣,渾身上下冒出了無數的雞皮疙瘩。張雲軒情不自禁地瞟了一眼主席台上肅然端坐的鄢正甫。

 

 

鄢正甫看到了張雲軒投來的目光,他也簡直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盡管現在隔三岔五的召開公審大會,也槍斃不少的敵、特、地主、富農、反共成員……他也沒有看見過今天這樣的暴烈場麵!

鄢正甫猶如墜入五裏霧中,新社會新政權咋啦?我們的方針和政策,是不是太過頭了?革命的目的本身就是解救苦難深重的中華民族,就是在中華民族的土地上重現自由、光明、幸福和希望!如果說我們隻為拯救百分之九十的勞苦大眾,又踐踏了百分之十的人的生存權利,這樣的革命能沒有問題?

鄢正甫掐指一算,時至今日的1950年秋天,他恰好參加革命整整十七年了!在這十七年中,他也蒙受過冤屈,遭受過嚴刑拷打;他沒有參加過戰鬥,卻經曆過長征和目睹了此後的中國革命曆程。他隻用一句話來概括他的大半身:在中國,當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活得難;而當一個合格的共產黨員,活得更難!

鄢正甫是在張雲軒帶領的國民黨軍隊、接受共產黨的起義條件後,以談判代表和軍代表負責人的身份結識張雲軒的。這種特殊的關係,使他成為了張雲軒的具約人。這是他第一次與國民黨的將軍接觸。認真些說,大西南的和平解放,共產黨軍隊兵不血刃地取得了勝利,那些響應大西南起義的四川、貴州、雲南的國民黨將領們,應當功不可沒,他們也是新生的人民共和國的有功之士。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

——毛澤東宣布這一天到來的時候,鄢正甫正隨部隊在奔赴貴州的急行軍途中。聽到這個消息,幾萬人在千山萬仞中高呼:

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

中國共產黨萬歲!

毛主席萬歲!

……那發自內心的喜悅久久地回蕩在山野。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是共產黨第一次向全人類宣布:經曆過幾千年封建盤剝、戰亂、苦痛、淩辱與欺壓的中國人民,從此自由平等幸福了!為了這個理想,他跟著共產黨奮鬥了十七年!他沒有經曆過殘酷的血與火的洗禮;沒有經曆過鬼啼神嚎、血腥慘烈的戰爭場麵。他隻是一個管理幹部檔案文件的政治幹部,隨著革命形勢的發展,中央機關的幹部不得不分散到各兵團各省各地去。但是,共產黨的政治幹部並不因沒打過仗,沒立過戰功而被人瞧不起,相反,他們天生的優人一等!這是傳統,因為,共產黨人曆來就是黨指揮槍的,他沒有戰爭經驗卻有相當的政治經驗。因此,他堂而皇之地接受了現實,那種沒有大功的負疚感,也因形勢的需要而隨之消失了。

鄢正甫的前半生似乎多災多難。他沒有參加革命的願望卻卷進了革命的洪流;他沒有狂熱的革命理想卻又承擔了超越理想的政治工作。命運鬼使神差地讓他接觸了一些共產主義事業的敵人,這使得他總也逃不過清洗、整風、名目繁多的黨內清洗運動!

鄢正甫第一次親身經曆的,便是共產黨軍隊的第一次嘩變——富田事變。

這個出生在江西貧苦人家的伢子,自小在富田跟著教私塾的叔叔長大。七歲背完了三字經,八歲熟讀百家姓,十歲能解釋千字文,寫得一手好字。這在當時的貧苦山區來說,算得上是了不得的人才。他熟讀中國的古典小說,那焚書坑儒的秦始皇;那殺富濟貧的梁山好漢;那劉備、關公、張飛的結義,諸葛亮的文韜武略;那嶽飛的愚忠,那奸佞賣國陷害忠良的秦檜……中國曆史既令他神往,又常常令他黯自神傷。

富田這個溪清水秀的小村莊,在紅色武裝革命剛開始不久,這裏就建立了紅色蘇維埃政權。那時,鄢正甫還不到二十歲,在富田辦起了一家私塾學堂 。一天,從山溪邊來了兩個操四川口音的紅軍指揮員。他們在私塾前竹林邊的石桌上鋪上棋單,旁若無人地開始弈棋……鄢正甫不知這黑白兩色的玩藝叫圍棋,但從倆人高雅、氣度不凡的樣子,對他們的敬意便油然而生。他到屋內提來涼茶,看著他們一杯一杯地喝著,自己慢慢地也進入了棋境……

突然,其中一人從已經不太分得清黑與白的棋盤中清醒過來,失聲叫道:說好今晚開會的,又差點誤事了。他看著鄢正甫:這個老表,謝謝你茶水款待。這棋,暫時放在你這裏,改天我會來取的。於是,倆人一路哈哈大笑地匆匆離去。

鄢正甫就這樣認識了贛西南革命根據地創始人之一的陳毅,還從他那裏學會了圍棋。陳毅送給他一本沒有頭尾的棋譜,由於悟性極高,鄢正甫的棋藝突飛猛進。陳毅從授他九子降為七子……六子……四子……二子……最後不得不下平手了。那時的鄢正甫並不關心革命,說句真話,在沒見到陳毅時,他視紅軍為粱山式的草莽英雄。

1930年冬,富田的共產黨軍隊發動了怵目驚心的富田事變。引起叛亂是從抓“AB”團分子開始的。那時,紅軍中的指揮官,不論你職位高低,隻要認為你甚至懷疑你是“AB”團分子的,任你如何嘴硬,一律嚴刑拷打,不承認的隻管往死裏打,承認了的立即槍斃!鄢正甫的表哥也是紅色革命根據地的創始人之一,當時是個營長,大字認不得幾個,被人說成是“AB” 的骨幹分子。在監牢裏被各種刑法交加,也還是說不清“AB”團為何物。被打得遍體鱗傷死去活來……

此時,紅二十軍一七四團政委劉笛不堪忍受蘇區領導機關對紅軍指揮員的殘害,帶領部隊解救了他們。叛亂部隊甚至在富田召開控訴大會,高呼打倒毛澤東!擁護朱德!的口號!

鄢正甫將獲救的表哥背進私塾,急忙熬了些熱水加些蒿枝和醋為他清洗。表哥的父親守在兒子身邊不住地哭泣,兒子拉著父親和鄢正甫的手,訴道:

這些*****的咋就這樣狠哪!AB團,A你媽的x!老子連AB團都搞不懂,咋就是AB團啦?爹嗬,兄弟哇,我姓郭的參加了革命,並沒有將爹媽給我的身子賣給了革命呀!憑什麽就AB啊的,就拿人往死裏打!往鬼門關裏送呀!

一年之後,蘇區中央局還是宣布富田事變為反革命事件。劉笛也好,他的表哥也好,這個部隊連級以上的紅軍指揮員,被誘騙去中央局開會時,被一網打盡並被殺害!

一天上午,幾個紅軍戰士進了私塾堂,當著學生的麵,抓走了鄢正甫。老師被抓的消息不脛而走,他的學生、還有他的表妹和鄉親們……一起湧到了蘇維埃紅色政權門口,吼叫著要求放人。

鄢正甫被人帶進又黑又臭又陰冷的大牢裏,不由分說地便被人剝光了衣服。此時,他聽到隔壁房裏一聲聲撕裂人心的叫喚聲,不由得不寒而栗。他想起表哥的話,心中暗暗叫苦不迭。不多一會,他們把他拉到一間有許多刑具和燒著熊熊火堆的屋裏……

一個像似負責人的中年人問他:你這小子,說吧,啥時候當了AB團的?

鄢正甫天生傲骨,也天生的喜歡講理。他甩開捏著他手臂的人:我是教書的,姓鄢名正甫。都誇紅軍是窮人的隊伍,你們為啥莫名其妙的將我抓進這裏來?

那人打了個哈欠:是窮人的隊伍,但不是教書先生的隊伍。我不同你這教書的磨嘴皮子,說吧,免得受皮肉之苦。

這是鄢正甫有生以來受到的最不公平最為野蠻的待遇,他答道:我不是紅軍,我會是啥AB團?太莫名其妙了!

 哈哈……那人笑了起來:你不是紅軍。我猜你就會這麽說。你不是紅軍就當不得國民黨特務?就他媽的不拉紅軍進AB團?

那好,口說無憑,你拿出我是國民黨特務和拉誰參加AB團的證據來吧!

要證據好說。你給劉笛寫了兩封信給毛委員,這可是真的?

 鄢正甫想也不想:真的。

 那人道:看你,你這不是招了麽?

 鄢正甫分辯道:你有所不知。那劉笛沒有文化,他請我代筆寫信給毛委員。代他向毛委員申辯,把事情說清楚……代人寫信就犯了王法?

那審訊人道:那劉笛是AB團的要犯,他咋就找你寫信就不找別人寫?咋又不找我寫呢?看來你參加AB團是肯定的了。我說,同你磨了半天嘴皮,你是招呢,還是不招?

鄢正甫哈哈一笑:這叫我咋招呢,總不能沒的說成有的吧?

那人把手一揮:那就給你點顏色,讓你看著辦吧。

鄢正甫還沒有回過神來,便被人用剛弄來的蕁麻,沒頭沒腦地往他赤條條的身子抽打了起來。他頓時如萬箭穿心般地刺痛起來,從頭到腳火燒火燎地疼痛!人在這種地方,你想堅強也堅強不了。他不由大聲地叫喊道:不打啦,我實在受……受不了啦。我求你們……有話好好的說,別打……求你們別打了。

那人把身子轉正過來,又打了個哈欠:才給你上了碟小菜,你就經受不住了。說吧,是特務呢還是AB團?

鄢正甫想:不承認吧,那後麵的大菜上來,豈不是死的多活的少?這種地方這種時候,人的骨氣人的尊嚴頂啥子屁用!承認當特務吧, 共產黨罪不可赦;承認是AB團或許還有活命的希望。於是,他承認自己是“AB

半夜,鄢正甫被人叫醒了。身邊一個冷得發抖的紅軍戰士對他說:老弟,把你的長衫留給我做個紀念吧。

鄢正甫被嚇得雙腳發軟,他緊緊地抱緊長衫,說:這……怎麽成呢,這不可能。

他被兩個紅軍押著出了紅色蘇維埃政府大門,那冷清清的街那黑沉沉的夜……他打著顫,問著他們:你們要把我帶到哪裏去?說嗬……你們要帶我到哪裏去?

那倆人理都不理他,推著他隻管往前走。鄢正甫感覺不妙,全身的寒噤一個緊接一個,他的毛發因極端的恐怖而倒豎了起來。他不走了,他掙紮著喊道:幹嘛推我,幹嘛推我……你們要把我咋啦……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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