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在解放前還享受過幾年的好日子。據阿貓的媽媽說,大哥是長子長孫,大哥的奶奶也就是阿貓的外婆把大哥寵得流膿。
那年頭,外婆總是做大哥最愛吃的冰糖燒肉,紅燒魚之類的美食。做好後,外婆總是添一碗冰糖燒肉或者紅燒魚,端給大哥吃。在那個年代裏,大哥居然是大魚大肉地吃怕了,到後來一見到魚肉就反胃想吐,所以大哥不到十歲就開始茹素了,一直到去世,大哥再沒吃過一口葷菜。插一句題外話:過年過節的時後,二舅媽總是為大哥單做幾樣極為美味的素食。我們這些小的,總是在大哥吃飯的時候,坐在大哥身邊,等著大哥往我們的嘴裏塞幾口美味的齋菜解饞。在阿貓童年的記憶裏,大哥總是被二舅媽寵愛著的,那些美味的齋菜,就是二舅媽對大侄兒最深情的愛的表達。大哥這樣一個集千般寵愛於一身的大少爺,在解放後,因為家庭成分不好,雖然飽讀史書,也隻能當個工人,吃了很多的苦頭。阿貓親眼所見的,就是大哥在談婚論嫁時,所遭受的苦難。
阿貓是個小人精(父母給阿貓起個外號叫包打聽)。很小的時候,阿貓就對人世間人情冷暖感興趣,把人間悲喜劇的細節看在眼裏記在心頭。
阿貓心裏明白,大哥最喜歡的女孩是小華姐姐。小華姐姐是二舅家對門的二小姐,人長得很洋氣很漂亮,那年頭,沒什麽娛樂節目,電影裏的女人都有一股男人氣,最吸引人的就是那些女特務了。不過,在阿貓的眼裏,小華姐姐比那些女特務要好看得多,也洋氣得多。阿貓五六歲的時候,就看得出來大哥喜歡小華姐姐。大哥在小華姐姐麵前,說話的時候總是特別地激動,尤其是當大哥談起他最擅長的曆史典故的時候,隻要有小華姐姐在場,大哥說話的時候,就很有點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味道。阿貓看看大哥,再看看小華姐姐,心裏猜想,這真是才子佳人的最佳注釋呀。插一句閑話:前段時間,阿貓同最小的表哥聊天的時候,問過小表哥,大哥是不是喜歡小華姐姐。小表哥說,嗬嗬,你也知道啊,大家心裏都知道呀。
小華姐姐人漂亮,脾氣也特別好,對阿貓和小表妹很和善,總是哄著我們玩。在阿貓的眼裏,小華姐姐幾乎是一個完美的人兒。不過,小華姐姐很早就嫁給了一個文革前畢業於上海交大的大學生,是一個很男人氣很顧家的好男人,文革結束後,小華姐夫因為技術能力強,被重用,退休前是省局的一個總工程師(這是後話了)。小華姐姐婚後就搬出去住了,隻有周末或過年過節的時候才回娘家來。阿貓記得,小華姐姐結婚前後,大哥很是消沉了一陣,不言不語,有空就下圍棋,下圍棋落子的時候,大哥的手似乎特別重,阿貓在一邊看著大哥下棋,聽著圍棋子在大哥的手下啪啪地響,再看看大哥苦悶的臉,心裏知道大哥不會給小滴們打賞了。阿貓覺得無聊,就拖著小表妹上街,用媽媽給的零錢買話梅草三念去了。
小華姐姐結婚後,大哥也開始相親了。在媒人的介紹下,大哥見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孩子,那時,二舅家裏常常有些女孩子來玩,都是來見大哥的,也就是所謂的相親。來來去去地總有幾十個女人吧,也沒見大哥與那位女人交往很久。雖然是個工人,可是讀過很多文史書籍的大哥,對沒文化沒姿色的女人沒感覺,不喜歡;而那些有點姿色又有點文化的女孩子,倒是很喜歡大哥的溫文儒雅。不過,一想到要同一個家庭出身不好的人結婚,那些女人就不太願意了。那段時間,大哥的情緒時而高昂,時而低落,不過,大哥是個斯文人,就是脾氣不好也不會說什麽難聽點話,隻是拿圍棋子象棋子出出氣,亦或是看曆史書,在書裏做做紅袖添香的美夢吧。
那年頭,文革正在風頭上,大家對出身成分之類的事特別看重。出身好的女孩子肯定不會嫁給出身不好的男人;出身不好的女孩子那是一定要找一個出身好的男人嫁了,以婚姻來改變自己和未來孩子的命運,所以像大哥這樣的男人,沒有女人會心甘情願地嫁給他的。
大哥不停地見各式各樣的女人,幾年後,大哥見了一名護士小姐。那位護士小姐長得很不好看,也很不耐看,有一張看不出情緒好壞的苦瓜臉,就是高興的時候,她的笑容也是苦笑。不過,家裏的大人都勸大哥,長得好看不好看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護士小姐個性好,而且人也好。大哥在家人的壓力下,繼續同護士小姐見麵。有時,大哥把阿貓或者小表妹帶著去見女朋友。每次阿貓跟著大哥和護士小姐出去玩的時候,都是大哥牽著阿貓在前麵走,護士小姐在幾步遠後跟著,他們兩人沒什麽交流,更談不上什麽“戀愛”了。有時,阿貓對大哥說,我們等等護士小姐吧。大哥就會說:不用等啦,我們玩自己的吧。那時的大哥都三十多歲了,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同護士小姐結婚了。那時,結婚證上都要有一個雙人登記照,據護士小姐也就是後來的大嫂說,大哥死活不願意照那張相,被逼無奈,才苦著一張臉,照了那張照片,那也是大哥同大嫂結婚幾十年期間的唯一的一張照片。唉,多麽苦難的婚姻啊!
結婚後,大哥與大嫂的感情很一般,他們之間不親密也不吵鬧,不過阿貓總是覺得,大哥對大嫂的態度別別扭扭的,很不願意大家把他們扯在一起,就是一起回二舅家也不一起進門,大哥一直以來都很怕別人知道那個很醜的大嫂是他的妻子。
阿貓的大嫂,也就是那位護士小姐,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女人,雖然很醜但是脾氣很溫和,言語不多,對小表妹小堂妹也很遷就隨和。二舅和二舅媽年紀大了,生病了,大嫂總是默默無語,苦著一張臉,端屎端尿,打針洗澡,擦臉梳頭,喂水喂飯,大嫂做得是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二舅的幾個孩子反倒是做得很少。這麽多年來,大嫂雖然一直同大哥的感情不好,但是,她卻贏得了我們這些小弟弟妹妹們心。
大哥在幾年前去世了,死前,也不願意同大嫂住在一起,而是一個人在外麵住。大哥大嫂一起幾十年,真是很無奈啊!
據小表哥說,小華姐姐也出現在大哥的葬禮上。有小華姐姐這個一生的知己為他送葬,大哥在九泉之下,也應該感到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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