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被朋友拉著去看了在巴黎舉行的中國電影展裏的一部,《芳香之旅》。
最初看得不太耐煩,然而到了終場,到了男主角範偉登台,接受現場提問的時候,我擦過眼淚,站起來對範偉表達了我的敬意,我對他說, 我並沒有問題要提,我是表示敬意和感謝的。開始我認為這是部爛片。我還對我的朋友說,看,又要控訴文革的罪惡,以取悅外國人了。然而,最終,這個片子卻遠遠不於此。
這是部真實,自尊而美麗的電影.故事是關於那個特殊年代的一場包辦婚姻。
片子在美景中開場。河川如畫,在大西南的長途汽車上,活潑可愛的售票員春芬(張靜初)遇見一個因為有海外關係而被下放的英俊的青年醫生劉奮鬥(聶遠)。長途車時而穿過一望無際的開滿油菜花的田野;時而蜿蜒在白雪皚皚的山巒間;忽而一路春風來,潺潺的溪水邊,千樹萬樹梨花開。車內兩個年輕人也情竇頓升。最讓我親切的是,那一帶河川樹木,十分眼熟,很像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我的父母都曾因為出身不好,不能繼續深造,在那樣的小村莊裏做過醫生。
然而,那個年代這樣的愛情注定得不到祝福。他們的愛情被發現了。盡管年輕的醫生聲稱自己是受了少女的誘惑,因而沒有經受起考驗,然而最終,他還是被帶走了。
心碎的少女春芬則被包辦嫁給了年長自己許多的、受到過毛主席接見的、全國勞動模範的、一直默默關心照顧春芬的,然而居然性無能(汗一個)的老崔(範偉飾)。最後,老崔為了去接即將出國的劉醫生來見春芬最後一麵,出了車禍成了植物人。春芬照顧他,直到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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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芬,那是個何等倔強而幹練的女子。少女時代的她梳著兩條小辮子,在長途車裏上串下跳,賣票,洗車,活力四射。
她也就是這樣吸引了勞模老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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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為人婦的她,也曾認命地從了老崔。
婦女時代的她,一麵要照顧植物人丈夫,一麵成為一個幹練的女司機,為了修車,一身油垢躺在車底下。
記得一個情節。為了治療丈夫的“不能人道”,春芬把老崔引到油菜花地的深處,從後麵撲倒他。然而老崔最終也沒能成功做“人”。
也還記得新婚之夜,春芬的百般不從。
不禁要感歎,直麵慘淡的人生,才是真的勇士。不逃避自己的責任,才是需要最巨大的勇氣。我們可以悲歎造化弄人。然而她,卻絕不需要外人廉價的同情。她的內心何其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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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那個年代,“芳香之旅”裏麵也表現很多的貧苦和寒酸。全國勞模老崔脫掉新婚的衣服,原來裏麵的襯衣隻是假領子。全場頓時轟然。還有他們的長途汽車,雖然春芬兩人常常擦洗,也破舊得驚人。幾塊燒得黑呼呼的紅燒肉,也能讓春芬垂涎三尺。
然而,讓人欣慰的是,鏡頭一轉,我們就常常在在長途汽車裏遠眺。時而,是蔚藍的湖邊上提著毛主席詩詞“高峽出平湖”,那應該是水利建設了;時而是忙碌的春耕;轉過一個山坳,又看見正在施工中的高山隧道了。江山多嬌。更使人想起了“敢叫日月換新天”的那個時代特有的激情。慢慢地,車外的山路變寬變直了,四周築建高樓林立,越來越氣派起來。
最後一幕,老年的春芬去給老崔上墳,穿過繁華都市,就是寬闊的高速公路,在當年那個正在建設中的高山隧道裏,華燈點點,一幕幕往事,在春芬眼前浮現。她的帶淚的笑容顯得很安然。那個時代留給她的,大概遠不止是愛恨情仇,自憐身世。更有懷念,驕傲,和無悔吧。
看到這兒我已經淚流滿麵,也釋然了。我本來一開始還擔心,這些人會不會又把祖母的裹腳布都拿出來裹在頭上,討洋大人的好彩頭。然而,在這裏,貧困,苦難後麵,我看到的是堅韌,責任,和不屈的奮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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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曰,丟我們大家的臉,給名導換大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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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便說一句,有時候會看一些高調的華人團體,隔著幾萬裏的路,指責國家和國人的種種過失。突然想起有個大學同學說過,也許,我們曾經瞧不起父母身上某樣缺點,然而終究有一天,我們往往會發現,在我們自己身上往往深深地延續了這些我們曾經最瞧不起的地方。當然,這是對有人性的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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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裏的時時透露的小幽默也十分難能可貴。比如那幾處所謂床戲(再汗一個)。
首先是兩個小青年,在牛棚裏。隻見正在接受勞動再教育的劉醫生把春芬一把按在牆上,火急火燎之際,突然一陣轟轟烈烈,兩人就雙雙倒在一堆知識分子中間,彼此目瞪口呆。原來,土坯牆垮了。
末了,劉醫生一頭紗布,伸開手,那有顆紅色的鈕扣。空餘恨。
春芬和老崔的新婚之夜。算是老牛吃嫩草。正在抗拒,扭捏,激動之時。被窩裏使勁一蹬(不知誰的),隻見,勞動模範老崔床頭的毛主席瓷像應聲倒地。哐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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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員的表演也可圈可點。以前我心目中的範偉,就總是那個蠢得誇張的,隻會上趙本山當的“拐子”。然而在這個片子裏,我卻看到了他本色質樸的,毫無誇張做作的演技,有好幾次,都令人拍案叫絕。在影展上見他說話,也見他謙遜而透著智慧。
此外就是張靜初的造型了。以往看同類題材的電影,那些造型,那些村姑們雖然穿著粗布衣服,紮著小辮子。然而卻描眉畫目,雖然也美得誘人,然而畢竟脂正濃,粉正香。實在不知道導演對自己的劇情不自信還是對演員的長相不自信。還是他們心裏yy的村婦就是這樣的。然而在這個片子裏,張靜初的造型,鉛華洗盡,雖然不是十分漂亮。但是那種質樸的美麗,美得質樸,美得尊貴,美得綿長。
我的父輩裏,有個右派,當年下放到藏區。對於村裏的藏族小芳們,他這樣形容的:那些藏族少女,都梳著長長密密的小辮子,辮子的末梢再用黑色的羊毛繼續,從腰間一直垂下去。他接著說,她們從木樓梯上迤邐而下的時候,款步扭擺,樓梯就幹幹淨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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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部片子也十分高明地提到了商品社會對理想的衝擊,車隊解散了,成立了運輸公司。崔勞模的老車成了廢鐵。兩鬢開始斑白的春芬從廢品回收站開會來的老破車,終於在五光十色的十字路口熄火了。流光溢彩處,這個曾經承載了春芬前半生的破車上,有個大大的“廢”字是那樣的醒目。
曾經被犧牲掉的那一代,就這樣又一次被時代拋在了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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