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很喜歡摩托車。
那速度，那馭風飛馳穿越燈火的沉迷，震耳欲聾的轟鳴，線條優美的車身低低的貼著路麵扔一個急彎，車手乘客仿佛長在一起了長在車身上的人車合一。
小時候自然沒有金錢和其他資源去實現摩托理想。長大一點，瘋狂的主意固不見容於父母和周遭社會環境，我的叛逆和另類亦隻深藏內心，缺少那一點勇氣力量去張揚揮灑。
摩托至今依然很喜歡，每每路上見到皮衣皮褲，長發包頭的車手，身旁腕邊腳後跟飄著長長的皮穗子，騎著八麵威風的大摩托，依然忍不住一路跟隨，過過眼癮。不過，擁有、駕駛一台摩托的欲望，漸漸淡了下去。
認識了老M有日子了。這廝巴西人，自幼生活在裏約日內盧，大學修讀藝術史，曾經做過英語老師、雜誌音樂專欄作者。30多歲時，突然厭倦了日複一日的重複生活和拮據日子，在已經移居美國的前妻提議和幫助下，來到舊金山，在伯克萊加大重新修讀了計算機專業，找下工作，安家落戶城裏。
很久以前初識老M，提起自己曾經對摩托的狂熱，他就開始提議帶我坐他的巨型摩托兜風遊車河。堅決拒絕N次。今天周六，跟這廝又碰頭了，他又再次老調重彈，繼續鼓動我，“就去繞個圈，兜兜風嘛，你看我都20幾年開車經驗了，我的車子又大又穩，絕對不會有問題的！”
這一向心裏鬱悶，沒法排解。忽然又聽到這個耳熟能詳的提議，抬眼看著老M盯牢我的老眼，覺得這廝真是無比誠摯，長期以來一心為實現我的童年夢想而全情奉獻，如何好再三辜負~~ 心一鬆動，腦袋一熱------當然，情急中沒忘記在腦裏快速確定一下，這個月的人壽保險傷殘保險的保費好像都已經從我戶口裏轉帳扣除了，再低頭檢視自己今天恰好穿上的厚jeans和尖頭高幫厚跟牛仔靴，才脫口而出說：好！下班我就跟你去！嗬嗬嗬，老M那一刻眼裏那種覺得難以置信覺得多年夢想終於成真的神情，唉，我這麽拚卻一命去搭他的大車，也值得了也！
下得班來，整理收拾好包包，跟在大堂等待的老M會合，下樓取車。老M打開一個掛在車後的皮包包，掏出一件陳年醃菜似的皮衣，扔給我說：穿上！再解開鎖在車頭處的一大頭盔，遞給我說：戴上！最後從自己皮夾克兜裏掏出一雙縐巴巴的皮手套，說，還有這個！抬眼看到老M一向老沒正經的眼裏沒有一絲笑意的認真，咕嚕一聲把快要出口的調侃咽回去。老M繼續看著我嚴肅的說：還有，你坐車要記住三件事：第一，腳要一直踩在腳踏上，就算我車子停下來了也別踩地上 ；第二，要抱牢我的腰；第三，------糟糕，第三我忘記掉了，哎回頭見了老M問回來再補上，嗬嗬~160; 乖乖的套上醃菜皮衣和豬腸子手套，再把臭烘烘緊巴巴的頭盔吃力的擠上我的大頭。兩人全副武裝，爬上高聳巨大的火紅的哈利，轟隆隆的啟動出發。
Harley Davidson Motorbike
無數次，駛著巨大的van或者高聳的吉普穿越這個城市的車流人流，安坐密閉靜謐的空間，隻隱隱嗅到風扇吹來過濾過的城市氣息，車外的人聲車聲亦顯得飄渺而高遠，車裏車外仿佛兩個世界，相看不相關。
San Francisco Downtown City View
這一刻，坐在大哈利上，忽然間好像一下被扔進喧鬧沸騰的街道。撲麵而來的除了習習涼風，還有濃烈的車尾氣味兒；鬧市區各色意大利餐、墨西哥餐、中國餐、越南烤肉、炸漢堡魚柳薯條混合在一起的古怪香氣。街道兩旁停滿的車子讓狹窄的街道更顯局促，老M不忘耍寶，非要在時停時行的車流中左右穿插，每每讓我覺得他就要把自己倒後鏡刮到別人的鏡子、車身了，或者要把我已然緊貼車身的大腿往停著的車上剮了，緊張死！可非常神奇，每次都是差那麽4、5厘米，就是沒有刮上！幾個街口走下來，我開始放心放鬆，不再盯著兩旁的車，分開精神東張西望。老M一路轟鳴著，沿金融區拐出唐人埠，穿過意大利區，沿路街上盡是各色趣怪紛繁的飾物、家具燈飾店，City Lights書店，鋪排到人行道上的花店餐館，還有被廢棄的樓房整堵空蕩蕩的磚牆上色彩濃烈圖案巨大狂放的塗鴉，而整齊排列的路樹置之度外一如既往的蒼綠繁茂，優雅挺拔。
City Lights Bookstore
車行一路，橫插金門公園美軍基地Presidio，穿隧道過引橋，直上金門橋。橋上車速慢了下來，極目遠望橋欄兩側的水麵島嶼，這邊是天使島、Alcatraz監獄島，那邊是一片銀灰蒼茫的水麵，日頭正緩緩西沉，水的盡頭，是故國和愛人之所在。
在這橋麵上風馳電掣，如何？
過了橋就是Marin縣地界，富人聚居的風水寶地。老M打開頭盔前蓋回頭問我：去Sausalito嗎？上去那個什麽fort的高地，居高臨下的看金門橋嗎？拚命搖頭說：不了不了，拉風足夠了，太陽也快下山了，回吧！這麽早就走啊？你過足了癮了呀？真的很美很好風景，你確定你不要去？嗬嗬嗬我很確定我不要去，咱們走吧！老M遺憾不已，掉頭打道回頭。是啊，我知道他提議去的兩個地點都無比美麗引人入勝，不過好事好物好景假如無法和心愛的人相伴分享，也無法獨自一人默默品味，那我寧願把它放在一邊冷藏起來。嗬嗬嗬，對不住了老M！
美軍要塞，俯視橋麵
回程沒有沿舊路，老M特意找了幾個俯仰幾乎7、80度的極陡峭極險峻的斜坡，上上下下的，炫耀車子性能自己技術還是要嚇唬我？嗬嗬嗬，沒怕過！當年坐著“太子車”在深夜的廣州大道上狂奔到120公裏、後來坐著五羊本田，在坑坑窪窪的東風東路上顛簸強行的訓練，至今仍在！也真是夠刺激~~還特特兜過去九曲十八轉的花街Lombard Street，順山勢盤旋下來，可惜不是花開的季節。兩旁的公寓、房子和小而精致的庭院各具特色，美不勝收，不過看著畫中人似的住客在透明的玻璃窗後煮食用餐，懷疑喜歡住這兒的人是不是都多少有點兒暴露狂傾向，樂於向來自天南海北的遊客展現自己起居衣食，嗬嗬嗬！
花街
這個，70度吧
這個，估計接近80度了。看到纜車了嗎？我也很愛的。。。
回到鬧市金融區，已是華燈綻放，平日平實樸素猶如穿著著business casual衣褲的城市，忽而仿佛要赴華美夜宴的美婦人，珠光寶氣，錦衣繡服，不敢相認啊~~
在我樓下停車場前，老M停定車子，把我扶下車，自己也一偏腿跨下車來。我被震得渾身麻木發癢，又不好意思抓撓，難受的隻想趕緊跑回樓上，痛撓一番。老M一脫頭盔就對我讚口不絕：你真是個好乘客！坐得真好！平衡真好，一點兒都不難帶！嗬嗬嗬，老兄，我車沒開過，坐可是沒少坐，而且還是“童子功”啊~~
把衣物頭盔一一除下交還老M，滿口多謝之餘也頗有少許“塊肉車尾餘生”的矯情，正要告別跑路。沒想到老M沒有離開的意思，1米94的大高個子，用關節烏黑粗大的手不停的抓撓一頭亂發。難道還有什麽未竟的心願？耐心耐氣的對M說：你還有什麽事啊？別怕！有什麽盡管和姐姐說，姐一定罩著你！
老M支吾了好一陣，終於慚愧異常，吐露了心事。原來這廝未婚妻在裏約熱內盧，夏天就要過來和他成親。他老人家傾其所有在城裏置下一座小小的兩房condo，準備迎接佳人呢！可城裏的房價在此種環境下，逆勢堅挺，壓根兒不見頹勢。於是光是20%的頭款和手續費，老M已經耗盡多年老本兒，實在無力負擔整修房子、購置家私、婚禮蜜月的開銷了。他疼愛未婚妻疼愛得緊，於是打算把心愛的哈利啊，百靈腕表啊，什麽的中看不中用的玩意兒都甩賣掉，好給未來的太太一個微型夢幻婚禮，和婚後一份舒適安穩日子。
老M一邊兒撓頭，一邊兒非常害羞的對我說，你看，我知道你愛摩托車愛了N年了，我這台哈利，你是知根知底的，自從到我手就寶貝得女兒似的，沒擦過沒碰過，見天保養維護，雖說6、7年車齡了，跟新的沒有分別！賣給別人我還舍不得呢，交給你我放心！別害怕，我保證免費教會你開，免費做保養谘詢，一定不會讓你麻煩、頭痛！噢那皮衣手套頭盔也白給，送你了！價錢嘛，咱參考凱利藍書（Kelly's Blur Book)，讓個5%、10%的好說！
!@#%^*&(#@$#@%^&* 原來天下真沒有白吃的午餐，原來我上了條不靠譜的‘賊船’！原來友情秀壓根兒就一廣告秀！
糟糕，我老板，老ZZ最近也邀我去坐他的小飛機和直升飛機，我還想著找日子吧，把人壽險和傷殘險都加個倍就跟他上天轉悠轉悠，看來也得先要問問清楚說個明白啊，這可不比摩托油費金門橋過橋費，要不然回頭生意不成向我追討燃油費機場費，那我就破產了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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