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漢語新詩巨人:溫東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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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漢語新詩巨人:溫東華

溫東華自一尖山走出來。他行走在深山古道,行走在柏油馬路,行走在長江黃河兩臂之間,行走在語言的曠野,行走在新人舊人與變色的傳統圍成的宇宙。他越過徐誌摩、戴望舒、聞一多、艾青,越過九葉派、七月派直達二十一世紀,用一種步伐,一種速度,一種風格。他不屬於一個人,或者一個時代,他屬於現代漢語。
五年來,他帶著我跋涉在人頭與牆壁的叢林裏,扭打曆史理性的樹樁像擰著一條毛巾,擰得水滴兒叮叮當當。那些事物在他的目光下變形,就像那些牆壁在暴力下粉碎一樣,就像群蟻在一個人的大手之下一揮而滅一樣。我看到了一場觸動天蓋的遊戲,像一個士兵看著他的將軍粉碎困難如吞吐空氣一樣美滋滋地。我一直站在他的身邊,那樣的一本正經,幾乎是在表白:他隻屬於我一人——一個軟弱的人被強力意誌所吸引,不分黑夜與白晝。我隻有他這一種希望,當現在我想不出還有多少生命自信的時候。我以徹底的誠信跟在他的後頭,像一隻受傷的獵豹跟在一隻老虎的後頭。當我與他落距很遠時,他總能及時地回過頭來尋找我,他反複向我證明:他不會舍下我。
我是如此的平凡,如堂吉訶德的桑丘。行走在他的身邊,我就像行走在天與地的相接處,就像深入到密集的人群之中的那個隨時可能出現的空白地帶。我不能打包運走,或者施計暗藏這全部的神來之光,我運交華蓋,空享他這岩漿的沐浴,我天真的肌膚憑什麽得到他的甘霖滋潤,我那恐懼和小氣都是他腳步後的塵土。我唯有記得他頂天立地的身影,記得他輕翻書頁、指點江山、笑看窮相的每一舉止,他像一麵紅旗一樣飄揚在廣場的中心。他是一個巨人。
哎呀,我的人友和我的老師,現在是我為你寫一個備忘錄的時刻,在黑暗還未將你我切斷,在晚霞還未告老還鄉。


1

鮑照

一場大屠殺後刀劍上閃亮的恐怖和從澤葵、荒葛
白楊、衰草、石塊、枯井、霜氣、沙塵、頹牆
而鬼魅、狐鼠、鷹鴟、豺狼出沒其間的
這一廢墟中悟出的天道、大赦令
門閥製度、封禪大典、悲劇法則
加入組織必須摩頂受戒的手續
國王華服上割下一小塊陽光的施舍
接受者的僥幸的炫耀與微笑
(於微笑中舞蹈而來的少女期待的一種並非
委質窮塵的命運)我們遭遇到的就是這個時代
我們穿戴著國王的陰影在大地上行走、在向天空乞食
我們每一個日子是簽訂在一份責任狀中的被懷疑與侮辱
我們象朝聖的驢子一樣由聖女引領著學唱潔白的頌歌
我應當為我的嘴唇而感到羞愧:因為窗外堅硬的積雪
還是這個時代,群山糾紛如一場搏鬥
我說的是我自己,我曆經過太多的戰役
這戰役中,苦澀、執著、崢嶸
五丁拔嶽的貞厲與雄烈
五言詩和七言樂府。我活著與死去的唯一理由。

這是今年正月十三的下午,在分手一個月後,我再次和溫東華相遇時,他給我口述的他在這個寒假裏醞釀的一篇詩。現在除了批改學生的作業,東華師的手指一般不摸筆,偶爾有話想說時,他就閉上眼睛,待四周沒有任何雜音,用紅鐵入水的淬音,從容緩慢、一個字挨著一個字地說出在他心中已經發酵成熟的詞與物。記得一次,我對東華師說我剛寫了一篇短詩習作,他讓我念給他聽,我說稿子沒帶來。他說,如果一首剛剛寫完的短詩,還不能背下來,足以證明它的不成熟。
《鮑照》是東華師在息筆多年以後,於最近完成的曆史人物抒情詩的最新的一篇。此前他口述了幾首詩:《商君》、《韓非》、《李斯》、《陳勝》和《辛棄疾》。在近來那些向他問詩的日子裏,他對詩歌藝術的精深且恢宏的見解,對古今中外名家經典及其路數的熟稔,對傳統在當代漢語裏運用的可能性的清醒,常讓我歎息:為何不把他的思想寫下來呢,哪怕是些生活空隙處的語言零塊,哪怕是經過他的視網膜過濾的對曆史和他人的回顧。
記得一個夏天的晚上,頭頂月色,腳踩江堤,我問他寫詩的意義和作為一個詩人的意義。他說,作為一個詩人,應當以他的精神影響一個時代。“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詩魂”,也許就是詩人的碑文。他的回答,讓我覺得他太為這個時代而寂寞,或者是對漢語和漢文明的前途認識悲觀,畢竟他才三十多歲。他又說:青黃不接得太久,已經成了死水一潭的局麵,偌大的中國不需要天才,不能識別天才,甚至流行著不給天才以機會的曖昧的潛在規則。
作為溫東華詩作的最親近的讀者,部分作品的唯一的讀者,除了情感上的永遠無界的享受,藝術上吸取不盡的益處,思想上包容萬象海納百川的洗滌等以外,我是根本沒有給以明確的評價的資格。根據我對現當代中國詩壇的人與事的了解,溫東華的作品,隻有他自己才能作出恰當的評說,也隻有他自己才能有那份涵養和誠信作出一個良知上的敘述。在當代中國讀書界,對一部天才作品的認識,誠實的勇氣和識別的能力各起一半作用。
有時,在我和東華師一起重讀他青年時代的長詩時,興奮之際,他也偶爾發出類似“詩人的感慨”,說李白杜甫再世,怕也不過如此!說整個二十世紀,隻有北島的部分作品與楊煉的《諾日朗》及其優秀作品,和他的優秀作品可以一比。他甚至也用他不習慣的方式這樣來感慨現實:既然諾貝爾獎在二十世紀關門之前沒有認識我的機會,那麽在二十一世紀開門之後,它也就沒有和我認識的能力了。我那時惟有心酸,惟有痛惜,人們隻知道在戲說曆史的悲劇電視裏奢侈自已的正義之情,卻不知身邊正在複製著深度的冤屈。
那時,我拚命地將他床底裏快要腐爛的早年舊作盡可能地搶救到電腦磁盤上。因為我心頭有一種無法言說的預感。那時他嚴肅告誡我:“我的詩歌,不要輕易拿到外頭傳,特別是在因特網上散布。”東華師在寫作行為上是否還有一種相對傳統的作風?我現在隻覺得:《鮑照》足以對得起鮑照,但誰能對得起溫東華?


2
這是我國當代著名人物速寫和書籍插圖畫家高莽先生於一九九九年為詩人溫東華即興而作的一幅素描。以我對東華師經年的生活觀察,這幅素描成功在於它畫出了詩人溫東華睿智的一麵。或許高莽先生認為一個傑出詩人的智慧的重要性要高出他的氣質方麵,那麽我們就可以理解高莽先生的畫筆對詩人溫東華的豪放不羈傲視群山的一麵的丟失。
其年,溫東華和他的助手吳遠目先生,偕長江文藝出版社社長周百義、詩歌編輯趙國泰及七月詩派的老曾卓,帶著六百萬字的《世界名詩大典》手稿北上京都,在中國文聯賓館和袁可嘉、牛漢、呂同六、綠原、屠岸、高莽、張同吾、李瑛、葉延濱等詩壇名人共商“大典”出版事宜。由於手稿完全是由東華師一人在一九九一年前編就的,作為客觀上主編的他,在經過詩歌翻譯文學多年發展之後,有些問題需要和那些掛名的編委們相互探討、重新斟酌一下。在叢書分冊和名家選詩方麵上,東華師從容自信且利索地回答了眾編委的一些相關技術上的提問。但是,但是在中國人於合作一個事業上的慣性毛病,以及在中國詩壇間存在的普遍的人事心理糾紛,《世界名詩大典》在主編人選和編委排名上出現了分歧,加之出版經費的不如意,《世界名詩大典》再一次胎死腹中。
回憶那個嚴寒的冬至日,後來溫東華說:“那一次在北京,唯一的收獲就是,在我於會議發言之際,坐在我左側的高莽先生,悄悄地在速寫簿上給我畫的這一張速寫。”這一張速寫也成了溫東華對作為文化中心的北京的唯一的文化印象。
實際上,在八年前,溫東華就在省城武漢為《世界名詩大典》的出版事宜努力過一次。結果隻出版了其中的一部《世界名詩大典·散文詩卷》。也許散文詩是相對容易理解且有更大的閱讀市場的原故吧。一個未名的詩人,在做一件嚴肅的詩歌出版事業,並且毫無市場運作經驗,有,且隻有這樣的一種結局。
那麽《世界名詩大典》到底是一部什麽樣的書呢?
《世界名詩大典》全書十五卷,近六百萬言,或按時代,或按體載,或按流派,縱橫捭闔,馳騁古今,上自史詩和古希臘、古埃及、古印度和波斯、羅馬之[0]派,中曆文藝複興、啟蒙主義、及至近現代的浪漫主義、現實主義、象征主義、超現實主義、存在主義、表現主義、意象主義、未來主義等;並及中國古代之辭祝盟歌、詩經楚辭、漢魏樂府和唐宋元明清詩詞曲令,乃至新文化運動後迄今為止的優秀詩章——共收錄六十多個國度的古今名家七百餘人,近四千篇精當詩作,其中千行左右的長詩達70餘篇。
這是一部自新文化運動以來唯一的突破中西疇界,跨時數千年編選最嚴格而且最精純的規模宏大的世界通編詩選。其編選尊重事實,博取眾長,破除俗見,唯好是選;不以國度民族弱小而賤舍精構,不以國度民族強大而濫取劣作;通過對翻譯家的翻譯、介紹的原作者作品全集、選集,各文學史家、選家的各種選本係統參照比較、審定,以流派為脈搏,以詩歌的本質精神貫穿其中,客觀公正,不偏不倚。全書打破了過去一些選家的以國家、民族或單純抒情詩、愛情詩、女詩人等選本的局限;突破了過去中西詩歌隻用參照、對話進行比較交流的常規格局,使中西詩歌融合在一起;它囊括了世界各大派別,各國大詩人無論長短的代表作和詩人的名篇巨製。為了便於閱讀學習研究,對作者作了簡介、簡評,對作品作了注釋和說明,甚至扼要的鑒賞。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在各卷之後附錄了與之有關的古今中外的重要詩話、詩評、詩論,使這部“大典”有了雄厚的詩歌理論依據。將之與《全唐詩》相比,雖斷代詩篇數量不及,但時空幅度之大、理論質性之強、藝術價值之高是《全唐詩》所無可比擬的。所以《世界名詩大典》和《全唐詩》一樣,其編訖出版實乃中華文化史上最光輝最燦爛的大事。是為讀者、詩歌創作者、詩歌研究者創建的一座宏偉的藝術殿堂。
在看完“大典”的選詩目錄後,九葉派老詩人、著名翻譯家和中國社會科學院外國文學研究所所長袁可嘉先生欣然題詞:“祝賀《世界名詩大典》編成出版,這是編譯界的一個盛舉,必將受到讀者歡迎!”七月詩派老詩人彭燕郊也給編委會發來長篇感言,其中寫道:“這是一部迄今為止最嚴肅最認真的世界詩選,與一般胡編亂湊、視野狹窄、其實不懂詩而強充內行者的草率之作有本質上的不同。祝願早日順利出版。”
可惜現實並不如老詩人期望的那麽美好。但詩人黃金一般的願望應當得到昭示。
這必須從溫東華個人的現代漢語詩歌創作說起。詩人溫東華的詩歌創作確切地說是從八十年代中期開始——他的早期作品證明,他一開始詩歌訓練就進入現代主義。早在讀完袁可嘉先生主編的那部《外國現代派作品選》後,溫東華強烈地意識到,當代漢語詩歌的現代化幾乎是一片空白。而且那些嶄露頭角的個別詩人的現代意識,基本上得力於他們在獲取外國現代主義作品原文或譯作資料上的優越。從此,溫東華幾乎是罄其全力收集一切漢譯詩歌作品和圖書,一方麵是為了進一步完善他的詩學修養,另一方麵是在為一個現代漢語詩歌的現代意義上的教材編寫作準備。
溫東華認為,要想將現代漢語詩歌寫作推向一個新的台階,要想使漢語詩歌的現代化問題得以解決,就得將世界詩學史上的尤其是現代主義詩學史上的全部偉大或成功的作品在漢語寫作界作全麵打開和推廣。正如白話文無論是語法形式,還是思想風格均得力於五四一代的歐風美雨的洗禮,現代漢語詩要想真正地步入現代,還得首先搞好對世界名詩的整理和傳播工作。這既是給一切現代漢語詩歌訓練者一個技術上的公平,也是對漢語詩學的國際化的一個責任。這種強烈的責任感終於讓溫東華在他的個人寫作的旺盛期,放下筆來著手編輯《世界名詩大典》。
其年,中國詩壇正處一片陰霾之中,此前的北島和楊煉周遊列國去了,其時的海子和駱一禾不幸死去,此後的戈麥和顧城也奇怪地死於非命。對這種局麵,溫東華認為固然有某些詩歌以外的因素,但是詩人在創作上的思想和藝術雙方麵的困局是根本原因。他明確地指出,海子的山海關臥軌事件,源於海子在詩歌創作上體力不支的生命絕望。
時代渴望現代主義的大作品出現,可是幾乎整個時代不流淌現代主義的血液,而詩寫作界許多人未能完整地經過現代主義的訓練。要想訓練,首先得找本教材,編教材就得具備充足的範文。應該說,其時溫東華的《世界名詩大典》的編撰工作若能得到時代的呼應,那末,日後的漢語詩壇必定有一個極大的改觀。那一年溫東華剛剛寫完他青年時代的巔峰之作《五月五日的莎士比亞》。

我的鳥歌唱星辰我的鳥猝然而死,如同
我的筆絕食我的筆在他人手下蒼蠅翩翩飛起
世道無所謂可言:這太平盛世———驢子引吭
高歌,我抬起頭……已是數隻貓眼
報告大地公正的時刻!

現在看來,溫東華在《五月五日的莎士比亞》中寫下的這一段,不但記錄了《世界名詩大典》的命運,也對接下來的漢語詩壇的滑坡局麵一語成讖。
就這樣,當物欲橫流的九十年代引來第三代詩壇的到來時,中國詩歌和現代主義擦肩而過,一下子和後現代主義貌合神離地碰麵一撞。當“民間寫作”、“個人寫作”、“身體寫作”、“知識分子寫作”甚至“下半身”這種隻有帽子而沒有頭皮的詩歌口號橫行大江南北時,溫東華意識到中國現代漢語詩歌的一個有可能的黃金時代一去不複返了。
想到溫東華的詩歌創作的沉默和《世界名詩大典》出版的消隱,在漢語文學史上不是一個孤立的現象,我們有必要重提王曉明先生當年大聲呐喊的那一句話:重寫文學史!


3
我和溫東華的結識緣於一個遙遠的晚上。
那天晚上,我在一個寫詩的朋友的陰暗的書房裏發現了一本印刷於八十年代的刊物。這本刊物的後頭,作為附錄,有一篇題為《一尖山》的長達九百行十三節的詩歌。當時,我不顧光線的暗淡,當著朋友的麵一口氣將那首詩讀完,結果,我和我的朋友驚呆了:當代漢語還有這樣的淪落於人間的作品,這是漢語的驕傲還是漢語的悲哀?!
在我讀完一遍後,我的朋友也仿著我用他的另一種聲音和速度,對著我重讀了一遍。我們兩個熱愛詩歌的人最後幾乎要嚎叫起來,我們企圖讓一個深埋於地底的偉大作品的聲音傳遍人間。
那一個晚上我未離開朋友的書房,那一個晚上我和我的朋友徹夜未眠,那一個晚上我和我的詩人朋友陶醉於這樣的詞句叢林之間:

猶如骨骼負著精神,衣架晾掛空虛的形體
一尖山,你詭魅的興趣
被波浪的綠線包圍著,是蘊藉
或者是沉澱了的金屬的礦藏
支撐住勞頓的雙腳,向著你幽玄的心髒
一尖山,爬上去,曆史的邊緣
……
一尖山,我尋覓了你全部破綻
和流水的波紋,或鬆鼠的嘴巴
但是,你青色的牙齒、碧綠的蒲劍
沒有吐露出一個隱秘,一個
進化的鏈環,一個軟化的骷骼
然而在你的胸膛上,由於憤怒
而黝黑的岩石上
風的悄悄低語,流水
一個元素一個元素的推移
像是鱗片的光芒,瓦塊顯現了麵孔
如同曆史一樣古老,又像我們一樣年輕
一尖山房屋的翅膀,飛翔著
泥瓦匠的形象
天空裏不可摧毀的晴雨傘
……
太陽已經落山,大地旋轉
以速度、以風俗、以不規則的體積
嫁給黑暗嫁給星星懶散的長袍
嫁給黴爛的十二月

像這樣的句子在《一尖山》裏層層疊疊、俯仰皆是,直到著手這個記錄的今天,我也不知該引用哪幾節,方不令自己落到引文的遺憾。我從讀到《一尖山》的第一天起,就有一個特別的觀點:當代漢語詩壇沒有給《一尖山》一個名分是一個怎樣的錯誤;當代漢語詩歌閱讀錯過了《一尖山》又是怎樣一個缺陷;當代漢語詩學批評界未能和《一尖山》攀親結鄰,更是怎樣一種可憐——或者說,想像一下,當代詩歌批評技術一旦落實到《一尖山》上,又會炸出怎樣一個希望來。
一代讀者在一代漢語平庸之作厚著臉皮、層出不窮地折磨後,渴望著深度悲劇作品來震撼,是如此的經年累月。一代批評看客和一代寫作市儈相互傳染著墮落和無知之風後,良心發現之時空喊天才快些出現的聲音,是如此的經年累月。一代自許為漢語英雄的偽善者在通往民主的大道上和控製話語權的少數人相互周旋,是如此的經不起時間的考驗。這樣的一個時代,在業已走出黎明後的今天,如果還不能及時讓《一尖山》這塊璞玉的光茫射向應有的空間,該是多麽的心胸狹窄和良知損壞!
我們有的是寫出幾首形式上的詩作就到處兜售詩學經驗的不要臉的風人雅士。我們有的是因幾首淺句、甚至於因一件和詩歌本身毫無關聯的人事糾紛而枉得詩名的騙子。我們有的是憑一時小聰明應運而生,過上詩壇老大的日子後就和詩歌形同陌路的少年遺老。我們有的是一雙鼠眼整天琢磨和這個一比長短,和那個一見高低,而毫不識“以今日之我勝昨日之我”的創新精神的詩歌小醜。
關於《一尖山》,在這裏我不得不說些題外話。在溫東華工作的這個小地方,凡是細心讀過《一尖山》的人,無不在隨後的寫作上扭轉了語言風氣,改變文學觀念,端正人生態度。其中有一個寫散文的朋友,在看過《一尖山》後,受其中某一節的啟發,創作出一個長篇複調敘事散文,語言和結構之優美,無論是在他本人的作品集裏,還是在那個寫作圈子間,都是首出一指的。作者本人進入真正的詩歌練習也是從《一尖山》的閱讀開始的。一種語言的訓練,如果沒有本語種的原創傑作,單靠外來移譯的營養補充,最終會步入缺鈣的後遺症。
溫東華曾將《一尖山》寄給北京某雜誌並附自薦信,不料編輯回答說:這個溫東華,人太狂,詩太長。《一尖山》最終不能大白天下,原因由此可見一斑。
《一尖山》畢竟是上一個世紀的作品。溫東華現在隻有一個願望,在最近一兩年裏完成“曆史人物係列”抒情詩。從他近年來對現代漢語詩的思考的深度上看,他是有一種在漢語短詩上創建一個豐碑的願望。一個詩人在藝術上沒有一種攀登高峰的野心,我們對他們還有何指望呢?正如說一個詩人沒有才氣,就等於宣布了他的死亡。


4
還是讓我們來完整地讀一首溫東華的近作吧。

辛棄疾

沒落帝國的許多節日喜慶被視為一堆垃圾
時代認可的精英更是一群雞狗和塵土
從北到南,一千條落日的
道路上的憤慨、才華和激情
被大海阻擋在投閑的紙頁上
酒杯辯言後的沉默
鋼鐵無聲的恣肆橫厲
和奇倔盤陀的酣暢淋漓
凝聚於一支開辟洪荒的巨筆
這板斧斫削高山大河
比盤古的神話更富於力量
觸摸一攤鮮血
上帝忘記了自己的目的
誕生,死亡,永恒。

一首詩完成之後,第一是閱讀,第二也是閱讀,其餘的意義也都在閱讀之中。一首詩是否經得起反複閱讀,是否經得起用不同的速度不同的視角作深度考量,幾乎是它存在的唯一意義之終審。可以說最好的短詩是語言的百米賽跑,它對寫作者和讀者要求極高。在一個生理肺活不暢、思辯底氣不足的人嘴裏,溫東華的詩很難成功地朗誦出來。就說這首《辛棄疾》,詞與詞相互咬合相互推動的嚴密而又渾然一體,簡直無法容許一個閱讀者作出換氣。
在閱讀諸多領域的一流名著後,既苦思社會、人生,又不斷總結自己和他人的創作經驗,溫東華形成了自己的一套詩學見解。溫東華說,漢語詩歌從近體詩轉入現代詩歌後,傳統的形式韻律基本上失去意義,從上個世紀一波又一波的現代漢語詩歌在形式上努力的失敗之作和偶爾如穆旦式的“基於對古漢語徹底的無知”(黃燦然語)而建立在現代意識上的成功之作的對照,讓我們看到發展現代漢語詩的可能方向,應該是從語言的本質和語言思辯力量下的批判功能入手。故思維的節奏取代語音的韻律應是必然的趨勢。溫東華的這個認識在北島的隨筆中可以得到印證。今天,漢語詩歌不是押韻的問題,而是避韻的問題,在一些歐洲古典長詩的漢語譯本裏我們可以得到這樣的閱讀經驗:共韻有時往往減弱了語言可能的敘述力量。
站在今天,我們應如何檢討漢語古文學呢?溫東華認為,現代漢語新詩必需丟掉意境說、神韻說、性靈說,丟掉重歌複遝、句式整齊、字數大體相等而且帶有歌的情調的東西。丟掉一些但並不意味不吸收,事實上,每一個寫詩者都應認真閱讀中國古代詩、文、史、賦、論和小說、雜記,從中養育心氣、完善思辯、拓展時空、發掘活物,從中學習行文生動、簡潔、凝練、堅硬、自在,其餘不必糾纏。現代漢語寫作要想獲得非凡的成就,就一定要在敘事上下一番開拓性的功夫,它不僅借助外語來豐富詞匯和語法,而且借鑒漢語古文學尤其重要。
溫東華說,創作出一首成功的詩歌,在腦力上毫不輕鬆於一個物理學家考察一個物理問題。在今日世界詩壇,一個偉大的詩人,不僅要有豐富的政治、經濟、法製、藝術素養,還要有充分的哲學、物理、地理和數學思想。在這個標準下,上個世紀的大詩人聶魯達和艾略特可謂各參其半。很難想象,沒有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時空觀念的滲透,《四個四重奏》得以誕生。不妨說,每一首偉大詩篇的出世都是當時的政治大革命和科學大變革後的結果。
當代詩歌評論家耀旭說:“一個時代賦予它同時代人鑒別詩篇的能力是極其有限的。傑出的詩篇往往隻能在被傳遞和延續之中才被保存和甄別出來。”江淹如是,穆旦如是,海子近似的如是。隻有在特殊的年代,或者特別的個人生存環境裏,傑出的詩篇方能打破這種普遍的規律,如曹植,如李賀,如楊煉。相反的,那些無論是技巧還是思想都正處於當代平均線之下的平庸甚至靡靡之音,往往刮一時之風,抱風雅之名,如唐初的沈宋和大曆十才子,如徐誌摩,還有等而下之的汪國真、再下之的沈浩波之流。為什麽出現這種扭曲的詩壇閱讀現象呢?溫東華認為這是由一個時代的文化譜係的相對性所決定的。比如一個金字塔,站在底層的受眾怎麽可能領會塔頂上的思想的光芒呢?愈是傑出的詩篇,在其時愈是局限在一個相對小的範圍裏傳誦,隻有曆經時間的風雨,在中間層次的各級文化傳播工作和思想滲透達到一定的狀態時,它才會在大的受眾階級中浮出水麵來。這是曆史文化的自然規律,所以一流詩品隻有詩人自身來閱讀,不必作冤屈想。從這個意義上看,當代那些如“下半身”之流的墮落詩風,不失為客觀上的明智之舉:麵對現實,選擇媚俗。
鑒於當代漢語詩壇上所謂的“口語詩”的不正常現象,溫東華對漢語詩歌的口語化作出了這樣的述說:中國現代詩人,包括那些非詩人的名家,認為口語詩是一種來源於且適宜於人們口頭上“說”的詩作,其實這是一大錯誤。當代的某些年輕人玩弄的一些口語詩更是一種低級趣味,充其量也隻不過是一種庸俗下流的俗文化現象。還有所謂“謠曲”式口語,這種口語隻能表達一種盲目熱愛和盲目歌頌的情感,當它被認為是一種人民大眾所喜聞樂見的語言時,雖然強調了通俗易懂,但使漢語變得膚淺而無質。總之,這些口語,均不能體現出漢民族口語本身應有的偉大精神和活的思想。真正的口語應該是丟掉那些淺薄、平庸、粗劣、粗鄙、沒有內涵的簡易和流暢,做到純淨、純潔、純正、上口、明快、高雅,而且表現力極強。詩中的口語最終不是滑膩的口頭說,而是熱烈而冷靜的語言說。
於堅在他的《棕皮手記》裏寫道:“一個所謂的寫作的黃金時代在曆史上從未出現過,不能寫作的人在任何時代都不能寫,而可以寫作的人就是在他的有生之年寫,無論這是怎樣的時代。”這段話的意義在於揭示一個有創作能力的嚴肅寫作者,不但要有清醒於時代的認識,還要有見證於曆史的操守。在時代的喧囂中把不住方向的人是無頭之鳥、恨恨而死,他留不下自己的清白,也最終為時代前進的車輪所碾過。
人們都說,愈是民族的愈是世界,或者說愈是傳統的愈是現代。這在魯迅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表現。在《世界名詩大典·散文詩卷》裏,溫東華在漢語部分唯一選入的是魯迅的《野草》篇章。當時在編委之間還產生過分歧,溫東華說:“二十世紀,漢語寫作唯有魯迅一人將現代主義玩到徹底的境界。”眾議於是在這一錘定音裏歸於統一。多年以後的溫東華告訴我:“魯迅的現代意識主要來源於文藝複興後的大西洋時代和中國曆史上時或有之的覺醒階段。如今北島在美洲和等而下之的詩人交往,楊煉在歐洲喊出‘帕斯過後國際詩壇無大師’。由此得出一個推論:從現在進行時的西方詩壇吸取營養已到末路,新的血液的培育還得從我們民族的原初河床上去找”。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誰又能說屈原的詩魂已經死了呢,誰又能說屈原作為詩人的意識不是現代的呢?
今天,現代漢語新詩巨人溫東華正在孔丘、莊周、秦始皇、王莽、揚雄、曹操、李白、成吉思汗……孫中山等人身上發掘思與詩。我期待著他寫出代表我們這個時代而且無愧於未來讀者的傑作。我相信,而沒有絲毫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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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複:百年漢語新詩巨人:溫東華 -溫東華- 給 溫東華 發送悄悄話 (1322 bytes) () 01/28/2009 postreply 22:52:39

評論一下 -天用莫如龍- 給 天用莫如龍 發送悄悄話 天用莫如龍 的博客首頁 (26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06:44:17

百年漢語新詩巨人:溫東華?存個疑先!對不起,也許是我孤陋寡聞吧!嗬嗬 -hairycat- 給 hairycat 發送悄悄話 hairyca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06:57:21

百年?巨人?溫東華???帽子太大了吧,嗬嗬。 -hairycat- 給 hairycat 發送悄悄話 hairyca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06:59:16

詩歌就是要簡練,還要有靈氣。您的句子比較繁複,至少是 -金筆- 給 金筆 發送悄悄話 金筆 的博客首頁 (14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09:40:48

金兄也太大膽了,敢在巨人麵前挑刺.......我可得躲遠點:))) -moyi7172- 給 moyi7172 發送悄悄話 moyi7172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09:50:53

回複:詩歌就是要簡練,還要有靈氣。您的句子比較繁複,至少是 -溫東華- 給 溫東華 發送悄悄話 溫東華 的博客首頁 (15 bytes) () 01/31/2009 postreply 06:48:50

仰望一把 :) -kangqilang- 給 kangqilang 發送悄悄話 kangqilang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10:36:11

何方神聖? -假仙真人- 給 假仙真人 發送悄悄話 假仙真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14:37:11

回複:百年漢語新詩巨人:溫東華 -溫東華- 給 溫東華 發送悄悄話 溫東華 的博客首頁 (107 bytes) () 01/29/2009 postreply 19:52:50

巨人症和亂發大小姐脾氣一樣,都屬於病態 -假仙真人- 給 假仙真人 發送悄悄話 假仙真人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04:44:12

hiahiahia, totally agreed!巨人症和亂發大小姐脾氣一樣,都屬於病態 -hairycat- 給 hairycat 發送悄悄話 hairyca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05:53:17

LOL!!!!!!!! -hairycat- 給 hairycat 發送悄悄話 hairycat 的博客首頁 (0 bytes) () 01/30/2009 postreply 05:52:35

芙蓉詩哥?:)))))))))) -ybo- 給 ybo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31/2009 postreply 00:00:53

回複:芙蓉詩哥?:)))))))))) -溫東華- 給 溫東華 發送悄悄話 溫東華 的博客首頁 (256 bytes) () 01/31/2009 postreply 06:4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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