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

西諺有雲：small pot，easily hot，小壺易熱。此話想來不虛。小小一把壺裏，盛不了多少水，自然是一把火就熱了，說不得還要沸騰起來。引喻到我們人的身上，有人想到的便是那句老話，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

一瓶子怎麽樣才算是裝滿了，這倒是個問題。除了那幾個聖賢，我們這些人大約都是沒有裝滿的，而且竟或者永遠都裝不滿。所以我們在自己的一生裏就免不了要晃蕩，我們愛上層樓，我們從樓頂上把晃蕩的聲音傳到四下裏，這就沒有什麽可以大驚小怪的。我有時候倒想，他們那幾個人怎麽就裝滿了呢？不都是虛懷無邊的嗎？因此我疑心，晃蕩也並不一定就是咎於半瓶子水。

其實，這句西諺的意思另有所本，在在證明了西人和我們唐人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且因為誅心，就見得更加不是開玩笑，那便是我們中國人的另一句老話：小人易怒。小人心裏有鬼，便眼中都是鬼；小人總有無良的心思對別人，便總以為別人也有無良的念頭對自己。所以，若有一言不合，小人便怒了，火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老Q因為自己頭上有個疤，便不許別人說個“癩”，一並連光、亮都不許說，老Q，小人也。可是，我還是禁不住地在想，這些依然不一定咎於水的多少。

喜、怒、哀、懼、愛、惡、欲，人之有七情有六欲，也是天賦的性情天賦的權利，小人憑什麽就要多受些限製？何況許多將近一瓶子的有學問的人也是要怒的。廢名就是個經常喜歡怒的人。周作人曾經說過一樁故事。那個時候，廢名和熊十力先生都住在北平。廢名忽然傾心於佛學，並覺得獨具心得，便日日去熊先生家中談佛論法，二人慷慨辯言鬧得四鄰不安。一日裏，熱鬧的談話忽然沒了聲響，鄰居好奇過來一看，兩人正扭打在一起呼呼喘氣，原來是因為意見不合。後來鄰居看見廢名鐵青著臉憤然離去，心想這下可以清淨了。不料，翌日清早，院子裏又響起兩人的討論，談笑如初。

所以，君子小人都是會怒也可以怒的。衝冠一怒本是性情，聖人之所以不怒則是因為心中通透到無怒，而製怒便是落入第二義。我倒很見過一些怒人，實在也是可愛的。此處的要義在於，隻要我們不動輒因怒成仇，繼而出一些下作的伎倆，就不妨礙依舊可以做君子。




九年一月七日
雙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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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是讚成你的說法：坦坦蕩蕩的怒，不因怒而出下作，就是君子 ：） -kangqilang- ♂ (0 bytes) () 01/10/2009 postreply 08:16:51

• 觀察細致。“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確實不是可以無限製任意使用的 -師母已呆- ♂ (178 bytes) () 01/10/2009 postreply 09: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