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上海家裏沒有電話的時候, 有事情聯絡除了單位裏的電話, 平常在家就全靠弄堂口的公用電話了. 上海弄堂口電話間的老太太, 一般是站在樓底下扯著吼嚨喊的 "樓上幾零幾某某某有電話,還沒掛..." 拎得清的好心的老太會到此為止,等人下去再收錢給條子講細節, 拎不清的或者是心眼壞的, 也不是不可能一路喊下去: "儂同學叫儂不要等她看電影了,她講她不去." 樓上幾零幾某某某在不在家都一樣, 他的故事一幢樓全部聽到聽懂, 而傳話費下次路過電話間也定規是逃不過的.
我讀中學的時候頭一次被叫有電話, 心急慌忙跑到電話間才發現是班級裏的班長站在那裏, 麵紅耳赤地聽他交代一些事情然後掉頭就走. 哪曉得我妹妹已經帶了大人站在身後了, 電話間的老太也是一臉曖昧地笑,原來老太在我衝出家門的時候早就通報我家人不是電話而是男生了. 我心理一直懊惱那個"思想複雜"的男生, 有啥大不了的事非要在周日下午交代呢? 晚上不就返校了麽. 後來讀大學,我媽說我: "每次前腳一進家門,電話就後腳跟進來." 周末假期一天裏要聽電話間老太樓下叫我很多次,花了好多錢不算, 我媽認為影響不好, 我爸還語重心長地提醒我: "這些電話間老太,每一家的事情都搞得清清楚楚, 舊社會呢是絕對的包打聽, 現在講起來就是廉價的KGB."
為了躲避克格勃保護隱私, 省吃儉用的爹媽開始通路子找關係在家裏裝了私人電話,反正初裝費是很大的一筆錢. 後來的月費也不算便宜. 住在我家隔壁的是複旦法文係的林教授, 因為她三天兩頭借用我家的電話, 後來兩家就決定把電話架在陽台上共用. 林老師那樣的法國文學泰鬥級人物自然是常常不在家, 而我妹妹讀高中又整日坐在靠近陽台的窗前寫字台前做功課, 於是很快我妹妹就成了林老師的"電話間老太", 凱瑟琳·德納芙, 阿蘭德龍幾時要訪問中國,法國領事館幾時要搞聯歡, 又有哪些新的法國片要上馬,誰想要給哪個電影配音之類,我妹妹都會有消息發布給我...
八十年代的時候你要告訴人家, "十年二十年之後,不要說家裏有繩無繩會裝上好幾隻電話,每個人褲腰眼裏也會別上一隻電話." 人家一定會以為你是在癡人說夢,"畫四化藍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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