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視與機遇
Jeff喜歡報紙上的字謎, 所以我每天到校第一件事, 就是幫他收集校報, 但我忙得沒功夫看報, 隻是掃幾眼,這不, 我連讀完一句話的時間都沒有, 隻看到一個半單詞.第一個單詞是 “兄弟會”,那半個單詞是 “ra”,難道兄弟會又出強奸(rape)醜聞了?懶得去找答案, 因為我得為測驗做準備.
上完課, 查郵件時看到了校長的信, 才知道兄弟會這次的醜聞不是 Rape而是種族歧視( racist).和很多人一樣, 我也感到震驚, 種族歧視居然就在我身邊! 視頻裏的男生西裝革屢, 滿臉微笑.他不僅高喊著被美國視為禁忌的”黑鬼”, 還高喊著” 把他們吊在樹上”.把黑人活活吊死在樹上, 還舉著火把燒屍體, 是美國白人恐怖組織三K 黨曾經慣用的暴行. 我有一次在電影裏看到那個鏡頭時, 被嚇壞了, 轉身抓住Jeff, 拚命地搖他: “看看你們白人對黑人有多麽殘暴!”
他說 “看你氣成這個樣子, 難道你想為黑人報仇?”
我點點頭.
他說: “可我是無辜的呀, 不過為了平息你的憤怒, 你還是可以打我的. ”
電影裏的一個鏡頭, 就把我氣成那樣, 所以我完全理解黑人學生的抗議. 很快, CNN 的新聞車就開到了學校, 我的學校就這樣迅速臭名遠揚,白宮也對此事發表看法. 已經很久沒有關注新聞的我, 發現自己無法集中精力寫作業. 總想看各大媒體如何報道.
視頻周末出現在社交網站, 該兄弟會總部很快宣布解散俄州大學分會,周一早上7:45分左右, 我看到很多黑人學生在行政樓前集會抗議, 10點收到校長的信.他譴責那些濫用言論自由的學生, 宣布中斷學校與該組織一切聯係, 命令所有兄弟會成員必須在第二天午夜12點打包走人. 信的最後一句話是: “在我們國家的任何地方, 都必須對種族歧視零容忍.”
去圖書館, 發現有警察, 就問同學: “安保明顯加強, 難道怕學校出現騷亂?”他說: “也可能是因為甘地的孫子今天來我們學校演講吧. ”原來我擔心學校會出亂, 因為哪一方都有激進分子, 但沒有一節課取消, 一切照常, 那些黑人學生的抗議也不吵, 反而用膠布封住嘴巴,上麵寫著該黑人學生組織的名字: unheard, 意思是沒人聽過, 沒人理會.
校長對這次醜聞的處理速度和力度, 獲得了很多人的讚揚, 盡管在法律上各方都有分歧, 但在道義上覺得他沒錯. 我對政客不怎麽信任, 但相信校長這次的憤慨發自內心. 作為俄州前州長和參議員,他曾經積極奔走, 呼籲釋放南非曼德拉, 所以曼德拉曾在電視上帶頭為他起立鼓掌. 他在學校口碑不錯, 國際生尤其喜歡他, 因為他自掏腰包, 讚助國際生每年在牧場舉辦活動,以增加學校的多樣性.校長在新聞發布會上的語氣, 讓我感到兄弟會的學生明顯傷害了他關於平等尊重的信仰,他說: “我不想要這些學生, 趕緊走人, 我寧願給他們掏車費. ”
作為曾經的南方蓄奴州, 這裏是共和黨和保守派的天下, 所以種族歧視的根子也就難以徹底消除.班裏有個女生就說,她到了大學後,接觸到不同的人和思想, 才覺得父母原來是種族主義者, 但她很難改變父母. 我問幾個和我常寫作業的男生(全是白人): “大概半年前, 我和老公在學校附近散步, 大概五六個白人,看樣子是大一新生, 在卡車上一邊大笑, 一邊朝我喊: ‘滾回你的國家去!’我和一個白人手拉手, 他們都敢這樣，如果當時我一個人, 他們會不會對我進行人身傷害？ 這算不算是種族歧視?”
一個立刻對我說: “我真的很抱歉, 他們不該這樣對你.”
另一個說: “居然有這種事? 你記得他們長什麽樣?我去收拾那幫混小子, 給你出氣. ”
第三個說: “ 偏見就是這樣荒謬,他們隻掃了你一眼, 立刻斷定你是外國人, 可美國就是你的國家啊. 不過我不覺得這是種族歧視, 因為一個白人如果知道另一個白人是加拿大人, 也會喊滾回你的國家去. 校長開除那兩個領頭的,理由是根據１９６４年的民權法案， 任何接受聯邦資助的機構，比如大學，為了讓學生得到公平教育的機會, 必須確保學生不受騷擾或歧視， 而兄弟會的種族歧視口號， 則為其他學生創造了充滿敵意的教育環境.校長在道義上是對的, 可在法律上, 又違反了那些學生的言論自由， 因為仇恨言論是被憲法保護的. 我倡導公開攜帶武器,這樣碰到搶劫的, 我就能隨時自衛， 難道校長將來有一天也會因為我的言論創造了充滿敵意的環境而開除我？ ＂
＂你有公開攜帶槍支的許可證？＂我驚訝地問:＂難道你身上此刻就帶著槍？趕緊離你遠點. ＂
他搖搖頭：＂學校裏隻能警察攜帶武器.＂
我們幾個關於校長開除學生是否違憲的辯論還在繼續, 就聽到兄弟會已經聘請律師起訴學校或校長．有人說短短１０秒的視頻，已經毀了那兩個男生的前程， 也許他們的種族歧視言論受第一修正案保護, 但在社會輿論上, 他們已經臭名遠揚， 哪個大學還敢要他們？
兄弟會醜聞不斷, 一幫公子哥，用父母交的昂貴會費, 喝酒享樂， 也許還吸毒， 強奸如此頻繁， 以至於有人說當一個女生接受兄弟會的邀請, 盛裝打扮後, 就應該知道前麵等待她的是什麽, 喝醉之後被強奸， 迷奸，甚至輪奸. 但為什麽還有那麽多人加入？因為兄弟會有很多有錢有勢的校友． 有些白人在鏡頭前, 說自己尊重少數族裔，但關起門來,依然繼承祖輩的種族歧視． 所以那兩個被開除的學生根本不用擔心前程， 同樣種族歧視的大人會給他們安排舒適的工作，盡管時常聽到有人因為種族歧視言論而丟掉工作．比如擁有籃球隊的Donald T. Sterling ，其種族歧視言論被公開後, ＮＢＡ給他終身禁令， 還罰款２５０萬美元． 種族歧視言論在法律上被言論自由保護, 但造成的社會輿論影響卻是巨大的.
周一忙著關注新聞, 學習效率很低, 周二教授宣布了能和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著名數學家Sarnak教授共進午餐的學生名單， 非常驚訝聽到了我的名字． 這個教授是我碰到的口語最好的印度人, 我尊重他的教學能力， 但他的嚴格讓我有些怕, 從來沒去過他辦公室（這對我非常罕見， 因為我總是有一堆問題去煩很多教授）．高興的同時, 我又有了壓力， 跟這些大數學家吃飯， 就象是考試，因為自己的問題在人家眼裏, 肯定是低級沒水準．普林斯頓高等研究院不招收研究生、沒有任何教學課程，沒有學術委員會，不需要為任何科研和課題任務而忙碌，不受世俗事務的牽絆和束縛，更不必為謀生而操心，這些學者們需要做的全部事情就是自由地思考。愛因斯坦就是該研究院的明星， 所以能在那裏工作的人, 應該屬於天才級別的. 不知道說啥的我就把注意力全放到食物上.
還好,話題並不全是數學， 很多數學家性格內向, Sarnak教授非常健談隨和，他說到了機場後,才知道學校的醜聞已經被ＣＮＮ播向全世界. 他來自南非, 說有個社會學家曾用數據支持種族隔離． 我說: ＂可能你們覺得我很悲觀, 但我真的相信有人的地方, 就會有歧視． 我一生下來， 就麵臨重男輕女. 我的親生父母, 至今都認為給女孩交學費， 完全是浪費．為了安靜， 我曾在實驗室的樓道裏看書， 卻被班主任趕走, 因為我是班裏唯一沒有給他送禮的學生. 窮得沒錢行賄的我, 總是被他整． 到了城市, 我被歧視因為我是農村人. 找不到工作, 因為人家第一個問題是: 你有沒有城市戶口？我好不容易自學拿到了英語本科, 照樣找不到工作, 因為人家嫌我沒有普通高校的全日製正式文憑， 自考文憑根本不能證明我的英語水平. ＂
Sarnak教授拍拍我的肩膀， ＂要知道， 你的口語比普林斯頓某些教授還好!＂
這話我信, 不是我狂，因為我聽過麻省理工的公開課， 有些歐洲移民口音特別重. 我碰到的口語最差的教授， 是意大利人, 整整一節課，我都皺著眉, 無比痛苦地盯者他那一張一合的嘴， 什麽也沒聽明白，還好, 他的課是一次性的, 要是一學期，我真不知道要怎樣掙紮呢.
話題轉到了哈佛的一個中國數學家, Sarnak教授說：＂ 哈佛很喜歡他, 因為他為哈佛帶進了來自中國的巨額捐款， 那些錢到底來自中國官員， 還是商人， 我們不知道， 中國的很多事情， 都說不清楚． 但他總是搶功勞， 有些論文他可能出了一部分力, 但他總是誇大自己的重要性. Lily，將來如果你發表了論文, 他會說他給了你很多指點．哈哈. ＂
我的印度教授點點頭：＂他在中國好象很有影響力, 本來他是組織者， 可他什麽活都不用幹． 他一露麵， 立刻有人給他開門, 當地官員也滿臉堆笑. ＂
＂你們說的這個中國人是誰呀？＂我好奇地問.
＂Yao． 你難道不知道他? 他很有名的. ＂
我不確定Sarnak教授說的這個中國數學家名字到底怎麽拚, 聽上去象是Yao．馬上想到和數學不著邊的姚明．
回家我輸入＂Yao 哈佛”關鍵詞,跳出來的名字嚇了我一跳: 丘成桐．他的英文名字是Shing-Tung Yau．我不知道Sarnak教授說的那個哈佛中國數學家是否是丘成桐，是與不是, 都不是我的事, 因為有一堆的數學題， 在等著我做. 如果是, 我也不怎麽驚訝． 牛頓那樣的天才， 在很多領域都是奠基人, 但他還是不滿足已經得到的, 旁人無法匹敵的榮譽, 在學術爭論中用了很不光彩的手段， 就象我一個教授說的:＂ 牛頓是天才, 但同時也是個混蛋.＂即便是天才，偉人， 人性中也有陰暗的一麵， 這更加證明了歧視的普遍性.
但這並不意味著人類就沒有了希望． 就象我在中國， 曾經幾乎每天都會碰到這樣那樣歧視的眼光， 我把所有的屈辱和心酸都變成奮鬥的動力, 這個世界不會因為我難過而為我改變, 但我的生活卻一定會因為拚搏而改變.機會不僅是耐心等來的, 也是用遠見和勤奮創造出來的. 歧視無處不在, 機遇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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