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留學生租屋記（一）

 （一）

十九歲的杭州女孩童曉霞於二零零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傍晚抵達西雅圖機場時，滿心以為媽媽的朋友唐阿姨會來接她。她拖著沉甸甸鼓囊囊的行李在機場大廳裏東找西找左等右等，卻不見唐阿姨的人影，焦急得眼淚汪汪，連忙打手機給唐阿姨。唐阿姨的老公接電話，告訴她唐阿姨患了急性盲腸炎，已住進醫院，就要開刀。唐阿姨的老公還說他沒空去機場接她，叫她自己找旅館住。童曉霞雖然具有中國大陸高中生的英文程度，並上過出國留學英語補習班，但那些隻是紙上談兵而已，如今要她荷槍實彈操著夾生的英語找旅館還是有點勉為其難。

童曉霞懵懵懂懂隨著一波波川流不息的人潮搭電梯上上下下。剛邁出機場，迎麵有印度人計程車司機上前來問要不要租車，童曉霞點點頭，手上的行李馬上被印度司機拿去放進他的車裏。

童曉霞上車後，印度司機問她要去哪兒，她答不出，猶豫一會兒，就說去中國城。童曉霞在國內時就知道美國主要的城市如紐約、洛杉磯、舊金山等都有中國城，西雅圖應該也不例外。她如今孤零零身處海外，想去華人聚集的地方，那兒似乎比較有安全感。

司機駕車上高速公路疾馳一陣後，減速出口行駛在交通繁忙的街道上，到了高樓大廈林立的市中心，過了幾個街區，就看到中國城店麵懸掛的中文招牌了。

司機問她在哪兒下車，她隨便指著一棟樓，“就這裏。”

司機把她的行李搬下車，要了五十美元車資，匆匆離去。

童曉霞抬頭看看這棟在夜色中顯得灰蒙蒙的舊樓，勉勉強強地拖著行李走進去。

門廳裏有幾個老太太在聊天，看到童曉霞，就用廣東話問：“你找誰啊？”

童曉霞說明來意，“阿婆，我是從大陸杭州市到西雅圖來讀書的，剛下飛機，想在中國城這裏找旅館住宿。”

其中一個會講普通話的老太太告知她，“哎呀，你找錯地方了，我們這裏是老人公寓，是政府供給低收入的老人居住的，不是你們年輕學生可住的地方。就算有老人想住這裏，也要先登記，要等待好幾年才有機會住進來呢，不是任何人想住就可以住的啦。”

 “阿婆，我在這裏人生地不熟，你們住久了，想必知道附近哪裏有旅店，可不可以告訴我？” 童曉霞求助。

阿婆向對馬路努努嘴，“喏，馬路對麵的樓裏有房出租，你可以過去問問。”

童曉霞謝過阿婆，拖著行李朝對馬路的樓房走去。對馬路的樓房也是一樣老式成舊，樓下是快餐廳和咖啡館等店麵，店麵旁邊有扇玻璃門，門裏有樓梯，門上掛著招租的牌子。童曉霞推開玻璃門，正要上樓梯，就有個洋女人走下來，約莫五十歲光景，戴著假發，鷹鼻上架付老花眼，身披黑色毛呢長大衣。童曉霞一見這洋女人的臉龐模樣，馬上聯想起一部以二戰時期德國納粹虐猶為題材的電影，電影裏關押在集中營的人物長得和這個洋女人很相像。後來，在樓下快餐廳打工的台灣女孩告訴童曉霞，這洋女人是個猶太人，她的祖母在集中營裏死於煤氣屠殺，她的母親死裏逃生亡命天涯到美國新大陸苦心經營旅店，她本人在母親年邁後掌管了這家旅店。

猶太女人問童曉霞：“我能幫你嗎？”

童曉霞能聽懂這些簡單實用的語句，欣然表示：“我要租一個房間，多少錢？”

猶太女人說：“這要看你住多久，如隻是住一個晚上，要七十美元，如住一個星期，隻要二百美元，如長住，租金按月算，就更低廉了。”

童曉霞想，她以後會住唐阿姨家，不會在這裏長住，但可能不止住一晚，就說：“我住一個星期，付你二百元好了。”

猶太女人和藹客氣地帶童曉霞沿著走廊看了好幾個房間，讓她挑選其中之一。童曉霞對每個房間都不滿意，麵積狹小，光線黯淡，家具老朽，沒電視機，不可上網，好在被褥潔白幹淨，隻能將就住下了，反正頂多住一個星期。童曉霞選定房間後，猶太女人又帶她去看走廊另一頭的廁所、洗澡間和洗衣房，這些都是公用的，而且不分男女。童曉霞露出驚訝的神色，感慨美國西雅圖中國城猶太人經營的旅店竟如此遠遠落後於現代化旅館設施。

猶太女人另有其說，“我們這棟樓和唐人街其他的舊樓雖然看上去並不雅觀，但都屬於曆史古跡珍貴文物，受到政府保護曆史遺產法規的特別關照呢。房間裏的床櫥桌椅貌似破爛舊貨，卻是古董級別，頗具價值，不可小覷嗬。”

童曉霞打電話給遠在杭州切切在心的父母報平安，報喜不報憂，隻說自己住在五星級旅館內十分舒坦。父母連連埋怨唐阿姨失信不來接機，害得從小嬌生慣養的一胎化獨生女在初抵美利堅合眾國的當晚單槍匹馬闖蕩江湖，真是又氣惱又心疼。

童曉霞在樓下的快餐廳裏吃了漢堡包和薯條、喝了可樂和咖啡後，上樓去自己的房間，倒頭就睡。

第二天一覺醒來，要洗個澡，就拿了毛巾肥皂和換洗的衣褲準備去走廊另一頭的洗澡間。她正要鎖房門，忽然想到必須要帶上房門鑰匙，不然洗完澡回來時沒鑰匙開門，衣衫不整地站在房門口等猶太女人或值班男經理來開門，將是何等地狼狽不堪啊。她趕緊回房拿上鑰匙。出房門時，又想到父母的再三叮囑，一定要隨身攜帶護照證件和錢包信用卡等重要物件，不可遺失，千萬小心。她再折回房間，拿上所有的重要物件，鎖了門，走向洗澡間。她邊走邊害怕，萬一此時有壞人襲擊，該怎麽辦？好在周圍什麽人也沒有，什麽事也沒發生。她匆匆洗完澡，急急趕回房，穿戴停當後就出門逛街去了。

童曉霞在大白天看清所住旅店位於緬因街，走一個街區就到了傑克生街，那裏有華人超市商號和銀行辦公樓等、還有公車和輕鐵總站，稱為“中國城國際區”車站。再走下去在國王街和第五街交界處可看見具有中國古代宮殿建築風格的“中華門”牌樓。過了國王街就到了日本百貨店宇和島屋，百貨店的樓上是公寓住宅。童曉霞走過公寓大門時正好看到一個女人從裏邊出來，就向她打聽這公寓的租金貴不貴。據那女人說，僅一臥一廳的居室就要一千多美元，還說市中心那邊的公寓租金更貴。

童曉霞在港式點心店吃過早餐後，就打電話給唐阿姨的老公，這次卻是唐阿姨本人接電話。

童曉霞覺得奇怪，“咦？唐阿姨，你不是已經住院，就要開刀了嗎？”

“什麽住院？什麽開刀？哎喲，是我老公瞎編胡扯，騙你的啦。”

童曉霞有些生氣，“為什麽要騙我？”

唐阿姨解釋道：“曉霞，我原本答應你媽媽，要接你來我家住的，可是現在家裏發生點事，你不能來住了。我老公不好意思直截了當拒絕你，隻得說謊騙騙你。”

童曉霞問：“你家發生什麽事了？”

“唉，不瞞你說，我老公失業一年多了，失業金已經領完，還是找不到新工作。房屋貸款已經好幾個月交不上了，銀行來通知多次催討。我老公為了避免房屋遭銀行拍賣，就在報上登招租廣告，把房子租出去，用所收的租金來支付房屋貸款。本來家裏有三個臥房，我們夫妻住一間，小孩住一間，還有一間客房是準備給你住的。現在可好，三間臥房都租給房客了，我和老公隻能住客廳，孩子住飯廳，廁浴和廚房與房客公用。曉霞，你倒是想想看，哪裏還有你容身之地呢？我實在不好意思。”

童曉霞是富有同情心的孩子，馬上表示不介意，“唐阿姨，對不起，我不該打擾您的，我會自己去找房子，沒關係。”

唐阿姨關心地問：“你現在住哪裏？”

“我昨晚住在中國城猶太人經營的旅店裏，付了二百美元，可住一個星期。”

唐阿姨好意告訴她：“猶太人的旅店裏各色人種龍蛇混雜，不宜長住，還是找華人住家比較合適。你可以在華人超市買份《西華報》，在分類廣告版找房屋出租的欄目。你注冊的學校在西雅圖市中心，最好找附近有公車站的房子，最好搭乘一輛巴士就可到達學校，如中途要轉幾輛巴士就不方便。”

“知道了，謝謝唐阿姨。”

童曉霞正要掛電話，唐阿姨急忙補充道：“曉霞，為了不讓你爸媽擔心，別把唐阿姨的事情告訴他們，別說唐阿姨不讓你住家裏，隻說你自己喜歡住在學校附近，懂嗎？”

純真無邪的童曉霞確實一下子懂得了些許人情世故，連聲說：“我懂，我懂，我懂。”（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