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小皇帝” 之三 ------ 小傅

眉清目秀的上海小夥子小傅長著一雙極為出色的富於藝術氣質的手,粉紅的半透明的指甲光潔亮澤,指肚飽滿圓潤,指形纖細修長,皮膚潔白嬌嫩,動作又那麽協調柔韌活潑充滿了靈動的美感,這樣漂亮的“玉手”連驕傲的女孩子都要垂涎三尺,更莫說小傅主動尋到烤雞店找工,還未展開自我介紹,老板一看到小傅十指纖纖的雙手心中便認定這小夥子肯定錯不了。

老板未必有什麽伯樂相馬的本領,但“心靈手巧”這句話總是熟知的,俗語說“相由心生”,手相也屬相的一種,不靈光的心哪會生出那麽靈光的一雙藝術家的手呢?老板猜小傅肯定精於吹拉彈唱,小傅果然承認自己是鋼琴十級。老板二話不說果斷錄用小傅,就認準了小傅會是顆好苗子,隻有一個小小的擔心,小傅嬌嫩高貴的手讓人一望而知他過著養尊處優的好日子,烤雞店的粗活會不會太委屈他,他能堅持多久呢?

小傅嬌倒確實有點嬌的,主要是嘴頭上顯得懶洋洋,“熱煞了”、“冷煞了”、“吃力煞了”之類的話經常抱怨似地掛在嘴邊,但也無傷大雅,因為手上的活並沒少幹而且幹得漂漂亮亮,令人無可指摘。在幹活這一點上小傅跟以前的小陸有得一比,性質卻不盡相同,小陸是機靈,多少帶些善於察言觀色的意思。小傅是聰明,喜歡動腦筋,並且小傅心地單純善良,從某種程度上說還挺樂於助人。

身為女子,小傅的老板很不幸地跟大多數同性別的人一樣最不擅長修修補補的手工活,每逢店裏的設備出了故障就一籌莫展。請專業維修人員吧,澳洲的人工太貴,為了一點點小毛病實在劃不來,自己上吧,又毫無頭緒,所以有幾次小傅就自告奮勇試著上前搗鼓,別瞧小傅缺乏經驗,可人家有天生的概念,琢磨琢磨竟然手到病除。烤雞店冷庫房螺絲斷裂快要翻倒的門、壓力炸雞鍋鬆掉的接線頭、牆壁上釘著的搖搖欲墜險些砸人頭上的裝卷筒紙的鐵架子都被小傅一一征服,老板自此愈發器重小傅。

小傅還具備一個大優點,做事不朝秦暮楚很長性,所有小留學生中他在烤雞店打工的時間最久,甚少因個人私事向老板請假,其他員工若臨時調班或缺席,小傅總應承幫忙頂上。老板覺得小傅年紀雖輕卻靠譜,又是烤雞店元老級員工,漸漸便讓他扮演起“外交大使”的重要角色。

這外交大使所涉政務甚雜,專事跟地區政府衛生檢察部門(city council)、政府委派的工作安全監察部門(work safe)、電力公司等惹不起又躲不開的“疙瘩”對象打交道,一地雞毛雜七雜八的事情卻至關重要,處理不當會直接影響到烤雞店的運作。

本來處理此類事物肯定得由老板親自出馬,無奈老板自感在英語的使用方麵有些捉襟見肘,小傅的英語是大學研究生級的,很專業,對付雞毛蒜皮的小事應當綽綽有餘。但小傅也有個關鍵性的弱點,太缺乏社會經驗,所以他經曆的不是平順解決各類問題的過程,而是個徹頭徹尾摸著石頭過河學習如何有效處理各類問題的實踐過程,同時也從更多方麵了解到澳洲社會的民生百態。

話說某日老板收到一份電力公司的帳單,平常每三個月結一次,帳到付款完全是機械式操作勿需動腦,但此張帳單卻意外地生出了點“幺蛾子”,除了最近一季的電費約2400多元錢,還額外單獨列出200多元,附注是前一季的電費支出。老板一看帳單臉色就不大好看,這澳洲的電費本就貴得離譜,但再貴“電老虎”也惹不起,哪次電費帳單不是按時付的,前一季的錢早結清了,怎麽又莫名其妙蹦出個200多元,難道還要附加利息啊?

小傅奉命立刻致電給電力公司詢問為何要重複收費。先由一個普通客服人員接聽,印度口音的英語,比較難懂,長篇大論遠兜遠轉地解釋了一通,大意是絕對沒有多收費,這200刀屬於補交款,即上一季少收的款項。可上一季的帳單已經清楚明了地注明了付款額度,為什麽突然一下子又說錢收少了呢?客服解釋道當中漏了幾天,但電表一直在走,怎麽會漏掉呢?就此小傅跟客服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兩下裏夾纏不清,最後客服隻得把電話轉給自己的頂頭上司。

頂頭上司也是個印度人,不過解釋水平稍高。他讓小傅把帳單翻到反麵,上麵列有兩組數據,一組是usage(使用),另一組是estimated(預估),把前一張賬單跟現在的賬單比照了看,應該可以知道這200刀是預估值與正常使用值之間的差價。小傅剛有些明白,轉念一想又糊塗了,就算是差價,具體指的是那幾天,而且為何要預估呢?說來道去,還是沒說明白200元錢究竟怎麽被算出來的。可小傅一看時間,這通電話打了近一個小時,說得口幹舌燥依舊無法向老板明確交待,好歹總算學個乖,要求跟小頭頭的頭頭談談,小頭頭比普通人員解釋得清楚,大頭頭應該比小頭頭解釋得更清楚吧。

第二天一位自稱公司財務經理的澳洲女士給小傅回了電,她至少開門見山地讓小傅弄清了現代化的電表可直接將用電數據傳送到電力公司,但由於某種技術原因,其中有些天的數據無法被正常讀出,所以便用預估值代替,等到下次具體數值被確認了再補差額。然後經理又主動提供了具體的預估日期,可每天的用電量並非固定的,所以還是不能精確算出200多元如何得來的,也就仍然無法充分說明多出來的錢不是被重複收費的,於是又繞進了死胡同。女士提出電費帳單包括電的使用費和服務費,服務費按天數算,有無多收可從服務費中看出來。不過服務費的一部份是提前預付的,跟電費的天數並不契合,真要如此算法,將牽涉到從前、現在、未來三重日子,太複雜,隻怕那女經理自己也算不拎清。小傅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既然服務費率是固定的,每天的用電額度雖不相同卻頗相近,先大概取個天的平均值,再乘上天數得出季平均電費,比照前一季的帳單,果然上次的收費確實比平常要低200元左右,因此終於得出了正確結論。一道很簡單的數學題,按這樣的思路十分鍾就能解決,第二個電話偏偏又持續了近一小時。電力公司的帳單把明白的事情模糊化,電力公司的員工再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反正用戶橫豎算不出精準的豪無差池的數值,但用戶又必須思維敏捷思路清晰,否則隻能讓自己在漩渦中徹底崩潰。

因為同電力公司的一番遭遇戰,小傅心中更加發怵跟政府衛生部門、工作安全檢查部門打交道,這類“朝南坐”的部門手中操著生殺大權,一旦檢查通不過就要被吊銷營業執照的。

這不,一年一度的衛生檢查又來臨了,老板先領著手下一幫“小兵”把烤雞店裏外打掃得氣象一新,隨後在約定的時間恭候檢查人員大駕光臨。小傅身兼接待與翻譯雙重責任,嚴陣以待,完全不敢掉以輕心。

檢查人員是位年輕澳洲女士,主動出示了證件,雖然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倒也還客氣,進門先寒暄幾句,接著便一本正經開始檢查,從冷吧、熱吧、冷庫、冰箱、冷凍櫃的溫度,幹濕貨品、包裝材料的儲存,各類需冷藏的食物由進貨、保存、自生到熟烹製過程的每項溫度記錄表格,到冷熱水的正常供應,是否提供液體肥皂、卷筒擦手紙、酒精消毒棉,有無老鼠、蟑螂等害蟲出沒,事無巨細,麵麵俱到,臨了洋洋灑灑寫了兩大頁報告,指出種種不足並交待隔二周再來複查。小傅轉告老板,老板作出整改,複查時,小傅認真地匯報改進後的成果,檢查人員大致滿意,通過,走人。

安全檢查的過程亦大抵如此。一個壯壯的男士首先亮明身份證件,自我介紹道明來意,直接進入檢查程序,主要是查看電力方麵的安全隱患問題,打印一份專業報考,要求店主在規定時間內找執牌電工全麵改進,他隨後再回來檢視,符合規定了便ok,末了還自掏腰包買了份午餐。

前後兩個過程都是一氣嗬成,不拖泥帶水,倒頗有些出乎小傅的意料。小傅覺得自己也就充當了個翻譯的角色,這裏的工作人員不喝一瓶免費飲料,不吃一塊免費點心,雖然整個檢查過程嚴格仔細較真,但秉公辦事,辦完就走,幹脆利落。因為有章可循,有法可依,所以檢查的與被檢查的雙方都可以表現得不卑不亢。

當然,也有需要小傅多費口舌據理力爭的時候。一次那位衛生檢查員又不請自來,據說因為有客人投訴店裏的地板太舊不幹淨,應該換成新的好讓購物環境舒服點。小傅硬著頭皮上前接待,心中頗覺委屈:店裏地板是舊了點,可既無裂縫又無破洞,每天勤拖勤洗,滿看得過去,換新的,花錢費時,耽誤營業,哪會象說說那麽容易啊!小傅把心中的疑惑委屈一股腦兒說了出來,由於態度懇切真誠,檢查員表示理解,微笑著對小傅說:“客人投訴,我一定要來檢查,這是我的職責,但實際情況並不那麽糟糕,我建議你們把地板的邊邊角角再仔仔細細清理一下,沒什麽大問題,新地板等以後裝修時一起換吧。”

小傅覺得跟這些政府部門的工作人員打交道說難也難,說容易也容易,認真對待被指出的問題很重要,不過小傅認識到關鍵的一點還是大家都講道理,不會刻意刁難,公事公辦,黑白分明。

世間有君子便會有小人,小傅同樣碰到過企圖混水摸魚的人。某日午飯時分,烤雞電裏正忙得熱火朝天,忽然闖入一彪形大漢,進門二話不說直衝廚房門口掛著的泡沫噴霧滅火器,裝摸作樣仔細查看一番,然後轉身出來,對著老板和小傅說滅火器已過保質期,必須馬上更換,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但老板跟小傅兩人心中嘀咕,滅火器二個星期前剛由專門人員來檢查過,每半年一次,敲了合格章還付了30塊錢檢驗費,怎麽說過期就過期了呢?小傅正想問他是哪裏的出處,此公象讀懂了小傅的心思,指著胸前的“fire council”的牌子,神態威嚴。“fire council”,沒聽說過,難道是區政府的火警管理部門嗎,可得認真對待。小傅小心翼翼地開口道:“請問你是來自區政府的嗎?店裏的滅火器前二個星期…”,未及小傅講完,此公趾高氣揚又很不耐煩地打斷小傅:“我從fire council來,滅火器必須立刻換新的!”邊說邊一本正經刷刷刷寫下一張200多元的發票。小傅接過發票剛要交給老板,轉念一想,前二次政府工作人員上門檢查都主動出示身份證明的,否則口說無憑,我為何不驗看一下眼前這位的呢。“我能請你出示一下證件嗎?”小傅禮貌地問道。“我從fire council來”,此公嘴裏嚴肅強調但手上卻無任何動作。小傅疑竇大起,再追問:“請問fire council到底是不是區政府的某個部門啊?”此公再不多言,頭一低居然灰溜溜地一轉身快步走掉了。小傅得意得恨不能拍著自己肩頭好好誇讚一番自己,經驗,這就是曆練出來的經驗。

時間飛快,轉眼小傅研究生快畢業了,他打算申請移民留在澳洲。通過在烤雞店打工的經曆,小傅覺得他真正喜歡上了澳洲,雖然也有低效率的人浮於事,雖然也有騙子壞蛋,但從總體上來說這是個公平公正合理的社會。而且小傅相信憑著自己累積起來的愈來愈多的在澳洲生活的經驗,他完全可以自主、獨立地應對未來發生的一切,就象小孩子一樣學著走路,路總會越走越寬,步子總會越走越平穩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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