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奧地利的情侶

從未見過比維克特和愛娃更迷人的中年情侶了。

兩人的祖籍國乃美麗的歐洲國家奧地利。維克特是一家大型國際電訊公司亞太地區的高級管理人員,因工作之需攜愛侶愛娃暫時旅居澳大利亞的墨爾本,兩人卻漸漸愛上了這座同樣美麗並且氣候宜人的花園城市,於是購置了一處心儀的房產,打算下半輩子在此定居。

維克特和愛娃舉止文雅談吐不俗教養良好,但如果光從外貌的角度來講,兩人剛好一個突出,一個平平無奇。俗話說“郎才女貌”,漂亮的那個卻偏偏是維克特,他簡直稱得上是英國演員皮爾斯·布魯斯南的翻版,修長挺拔,儒雅英俊,風度翩翩,氣度高貴,具有非常典型的歐洲紳士的特征,年紀雖已50有加,臉上難免添加幾許皺紋,可每條皺紋裏蘊含的都是豐富的人生閱曆,那種與日俱增的成熟睿智的魅力正需要年齡的鋪墊。

愛娃相貌的普通屬於一走進人堆就會被淹沒的那種,不難看也絕無出挑的優點,唯一值得稱道的是她高瘦的身材,50多歲了依然不曾走樣,有點模特的架勢,可惜愛娃並不如多數歐洲女士一般講究修飾打扮,她的穿衣之道更接近澳洲人的風格,樸素隨意,稍稍有點不修邊幅,但也顯得率真不造作。其實愛娃的性格也如此,歲月並未把她刻畫得老於世故,她仍是個內心天真富於詩情的女子。

維克特被愛娃吸引的也正是這一點,說到底,他們兩人的內心都是有點天真的,隻有天真的人才會癡迷於某種東西執著於某些東西,譬如愛情。

維克特和愛娃並不是原配夫妻。不管由於什麽原因他們各自結束了曾經的婚姻,至少目前他們又處於人生的另一個春天的狀態。婚姻中的孩子都已長大成年獨立生活,他們自己也漸漸擺脫了往昔情感留下的陰影,上蒼如此地眷顧他們,讓他們在偶然的時間偶然的地點相遇必然地相愛,從此生命進入了最美的戀愛時光。

因為積累了一定的生活經驗,這樣的戀愛不會再充斥不切實際的幻想,反倒處處腳踏實地地認真細致和體貼,事事甜蜜在細微之處,甜蜜得更徹底,是滴水石穿的滲透,回味倍覺美妙無窮。

維克特由於工作之需時常要去亞洲地區出差,愛娃總會盡量相伴隨行。兩人都熱愛旅遊,所以並不覺得是苦差,反而認為是種一舉兩得的浪漫,既可以更好地相互照顧對方的生活起居,同時又能跟心愛之人手攜手共同領略充滿異域風情的文化、美景和美食。那些點點滴滴的關於遊世界的珍貴回憶到了風燭殘年眼花腿老行動不便之時再“翻舊賬”似地拿出來咀嚼品評該是件多麽有滋有味的事啊!

此外,愛娃還喜歡收藏貓頭鷹小擺件,所以每到一地便會隨時留心有沒有新奇的此類小裝飾品,積少成多,家裏的一個裝飾櫃裏漸漸擺滿了不同材質造型別致樣貌奇特的各類貓頭鷹。這個嗜好亦傳染了維克特,即使獨自前往某處公幹也絕對要抽時間去搜羅一番好帶給愛娃小小的驚喜。貓頭鷹是小玩意,小玩意裏卻印刻著對人生某些特殊時光的紀念,更融入了思念、牽掛以及疼愛。

愛娃頗具藝術天分,她的藝術天分通常表現在兩個方麵:她熱衷於給維克特創製美食,一部分屬於異想天開,一部分則屬於神來之筆。譬如愛娃用雞尾酒、果醬、冰淇淋調製的一款甜品,紅白相間,熱辣辣的紅包圍著雪一樣的潔白,紅慢慢滲入白雪般純潔的內心,在心口點上了一顆鮮豔的朱砂痣。再清淨寡欲的心都會留下點熱烈的愛的痕跡,愛娃把此道甜品命名為“Hot Love”,又好吃又好看,大受維克特讚賞,由此維克特得以時常享用。這是成功的神來之筆,至於那種異想天開的,純屬試驗性質的搭配,失敗概率極高,怪味的燒焦的烤糊的,最終底上結了一層焦炭樣硬痂的鍋總歸由維克特毫無怨言耐心仔細地清洗幹淨。

為了回報愛娃的這份熱情,維克特包攬了每一頓早餐。維克特的早餐隻有一種形式,麥片泡牛奶加上品種豐富的各式水果,簡單但新鮮且營養全麵。他用一絲不苟的態度重複著幾乎每日相同的簡單,樂此不疲,這也體現了他對感情的態度,鮮明而執著。

愛娃的另一項藝術天分則表現在癡迷於繪製漂亮的瓷盤。愛娃在不同形狀的白色素瓷盤上用細膩的筆觸一筆一筆精雕細琢地手繪上色彩美麗圖案雅致的花紋,然後送去爐窯中進行二次燒結。愛娃天生審美趣味不凡,又不斷花功夫磨練自己的手藝,雖然不屬專業的級別卻也具備了相當的水準。但燒製瓷器絕對是個複雜的過程,有時甚至需碰運氣,就連專職的能工巧匠都會經曆失敗,何況業餘選手愛娃,因此愛娃的作品時好時壞。可維克特並不這麽認為,他是愛屋及烏,凡愛娃畫製的瓷盤,因為注入了愛娃的心血,他覺得個個美不勝收,全都“守財奴”似地保管得妥妥貼貼,好像每一件都是無上的珍品。

到了周末,如果愛娃需要,維克特就會駕上他那輛火紅色的福特敞篷小跑車帶著愛娃去爐窯。維克特有二輛車,一輛是中規中矩的上班用車,紅色小跑車則是“情侶專車”,一對相愛的情侶瀟灑地坐在車裏,沐浴著陽光,猶如一陣火辣辣的紅色旋風在馬路上飛旋而過,引來了多少豔慕的眼光啊!

維克特和愛娃尚未締結正式的婚姻,用他們自己的話說他們正在享受無限期的戀愛時光。因為戀愛他們兩人都變得無比迷人,雖然早已失去了青春的容顏,但他們真正的迷人之處就在於他們的人生已到達成熟的金秋階段,安詳、平和富於爐火純青的生活的智慧,可他們過日子的“進行時”卻又是明麗活潑的春天的節奏,絕不因老境將至而死氣沉沉。他們象兩枚“溏心蛋”,凝固的外表下包裹的是滿腔的一觸即發的熱烈的熔漿。

不過,維克特和愛娃的情感之路如果始終這樣一帆風順地走下去,那麽他們就跟芸芸世界中的大多數男女一樣,需要靠愛情來成全人生,但維克特和愛娃是不同的,他們用人生來成就愛情,所以他們的人生注定不平凡。

愛娃在一次例行的體檢中被查出得了癌症,已經到了相當的程度。這對任何深深沉浸在幸福之中的人來說都不輒是個晴天霹靂,心理落差太大了,簡直可以撕裂一個人的精神。對愛娃來說,尤其痛苦的莫過於情感上的糾結,她不知道該如何處置跟維克特之間的關係,白頭偕老顯然成了奢望,她似乎已看到維克特形隻影單的淒涼情形,維克特應該擁有最幸福的晚年,留住他,太自私,放手,又實難割舍,天知道愛娃是多麽多麽愛這個男人呀!

愛娃愁腸百結,此時維克特卻毫不猶豫堅定無比地下了一個決心,跟愛娃結婚。他的求婚詞平淡無奇:“親愛的愛娃,我一直打算在適當的時候娶你為妻,現在我有點等不及了,希望你同意我把這個計劃提前執行。”

維克特和愛娃的婚禮樸素而莊重,有親朋好友專程從遙遠的奧地利趕來見證這神聖的一刻。那輛火紅的福特小跑車成了他們的婚車,愛娃手持紅白玫瑰相間的新娘花束,這是“Hot Love”的顏色,愛的榮光讓他們煥發得如同最晶瑩的水晶,玲瓏剔透純潔無瑕。站在聖壇前的維克特和愛娃真稱得上是凡塵中最迷人最美麗的一對男女,連上帝都感到了榮耀。

接下去的日子,愛娃變得無比勇敢。這種勇敢並不隻表現在頑強地同病魔作鬥爭,愛娃確實積極地接受著最佳的治療,但她不強求結果,對任何結果她都能坦然地豁達的接受。她放下的是對生與死的執念,轉而以日益沉靜、平和、從容的態度來對待以後的人生。或許生命之路不再長久,但她確信金色的幸福的陽光將永遠照耀著這條生命之路。

愛娃的陽光就是愛情,維克特帶給她的愛情,愛她的笑容也愛她的眼淚,愛她的活潑也愛她的衰老遲鈍,愛她曾經舒展的臉龐也愛她的皺紋,愛她的健康強壯也愛她的蒼白憔悴,歸根結底,維克特愛上的是她獨一無二的靈魂。沒有任何詞匯配去描述形容這樣的愛情,它輕鬆地逾越了一切困惑、疑慮、障礙甚至是人們站在道德製高點上的審判,愛情就是愛情,它能讓人起死回生。

愛娃懷著一顆感恩的心努力過好生命中的每一個日子。她遭受了巨大的打擊,但她並不去向命運抗爭什麽。這不是消極更不是放棄,而是出於對生命加倍的尊重。隻有心中有堅定宗教信仰的人才會表現得如此從容不迫,愛娃的宗教便是愛情,愛情讓她領悟到哭泣哀怨自憐的渺小懦弱,隻要身體許可,她和維克特就該一如既往心平氣和地生活,她要繼續收集貓頭鷹,繼續細致地描畫每一個美麗的瓷盤,她要製作一道又一道的“Hot Love”,鮮豔如初,甜蜜依舊。

愛娃和維克特的人生之舟繼續向遠方航行,大海碧藍,陽光燦爛,風光無限,直到二年後愛娃的生命之燈即將枯竭。

愛娃選擇守在家中在一個親切的環境中度過人生最後的一段時光。那一日,愛娃默默走進浴室,端詳著鏡中早已滿頭青絲不再的自己,忽然轉過身,指著洗麵台上的幾瓶女用洗發水,平靜地緩緩說道:“親愛的維克特,把它們送人吧,我不再需要它們了。”維克特溫柔地攬住愛娃消瘦的肩膀,在她耳邊輕聲回應:“親愛的,你當然可以隨意改變你的生活習慣,我卻不能,因為愛你是我的習慣。”眼淚霎時順著愛娃的麵頰肆意流淌,她含著淚微笑,她想她的人生有缺憾,可她一點不感到遺憾。

愛娃去世之後,維克特賣掉了房子離開墨爾本搬去不遠的一個鄉下小鎮居住。維克特知道未來的生活從此會改變很多,但有一點卻永不會變,他要始終保持一顆柔軟的充滿愛的汁液的心,一顆愛娃曾經愛過的心,那是他對愛娃最深切的紀念,也是愛娃對他的期望。

這就是維克特和愛娃,一對奧地利情侶的故事。他們不是轟轟烈烈的名人,但他們是一個小小的愛情傳奇的男女主人公,他們讓活在這世上的某一部分人相信,愛情是一種恒久的堅定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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